“我想你有点误会。”
半晌后，泽维尔收回思绪，面对理查德的质问，他的反应堪称冷淡：“我是虫族，不是人族，而这，是你们的战争。”
理查德一时哽住，老脸上的沟壑越发深邃，像个窝瓜一样。
“在我被我二哥关在虫族的时候，我每天都想逃出来，回到人族，回到沐恩的身边。”
理查德气哼哼地道：“你这不是已经回来了吗，偏偏你又想走了！”
“因为我的族人需要我，整个虫族也需要我。”泽维尔道，“我很想留在他身边，可是理查德，不是只有你有往事和朋友，我也有我的家人。”
理查德动了动唇：“虫族有菲利克斯还不够吗？你的兄长已经足够优秀，可以支撑起整个虫族，虫族并不是非你不可。”
“那人族有我大哥还不够吗？”泽维尔反问。
他不可能将虫族的秘密对理查德和盘托出，只能这样迂回地解释。
“人族和我们其实没有关系，细说起来还算得上是仇家，是，那几只叛逃的雄虫逃到了人族，那又如何？对我们有什么影响吗？”
他自问自答：“没有，会被影响到的只有你们，哪怕他们回过头来对付虫族……理查德，如你所言，我有一个极为可靠的哥哥，我们并不怕那些叛徒的反噬。”
理查德烦躁地抿了抿唇，锐利的鹰眼极速转动着，可泽维尔并没有给他想出理由的时间。
“即使是这样，我的大哥还是选择了来帮助你们，他竭尽了全力，没有半点藏私，到现在还只身陷在帝国，陷在修斯的手里。”
“我不懂政治，也不懂战争，但是我知道，战争一定会带来伤亡，我并不关心你们在这场战争打完之后能获得些什么、或者会失去些什么，毕竟我们什么都得不到。”
泽维尔说到这，紧紧地闭了下眼，不让理查德看到他眼底的情绪。
“但是，我的大哥却有很大的可能会死在这场战争中。”
理查德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泽维尔说的是对的。
到今天为止，诺亚还被扣在修斯手中，在古地球时期，这就叫质子，两国交战，他就是祭旗的那个牺牲品。
无论修斯表现得再无害再亲近他们，都无法改变他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个事实。
泽维尔并不是不想留在人族，他拼命跑出来就是为了沐恩。
可是……
“虫族需要两个女皇……”
诺亚说这话时，那疲惫的眼神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底，哪怕他竭力想让自己遗忘这个残酷的事实……又怎么忘的掉呢？
他的哥哥，从小庇护他，永远将他保护在自己身后的哥哥。
即使他能够在这场战争中侥幸活下来，回到了虫族，也不过是另一种残酷的命运罢了。
成为暗皇，被囚禁在暗无天日的母巢中无休无止地产卵，为了虫族的延续而生生耗干自己的最后一丝生命力。
只要想想那样的未来，泽维尔都觉得自己的心尖在绞着疼。
他的生活不只是为了沐恩而存在。
他的哥哥，不该永远为了他而牺牲。
他也是s级的雄虫，他可以扛起虫族的责任，他也应该扛起虫族的责任。
“理查德，我逃离虫族的时候，并不是因为我畏惧成为女皇，寿命缩短，或者无上的权利，好处或者坏处，我其实都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我的哥哥而已。”
“我是为了菲利克斯而离开虫族的，现在虫族需要我，我就应该回去。”
“你要回家了吗？”少年清润的嗓音随风传来。
泽维尔猛地回头，那个身披月华的少年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方狭小的平台，将他说的话完完全全听了进去。
沐恩站在天台的门边，眼神平静地看着他。
泽维尔下意识地蜷了蜷指尖，抿着唇站在原地，沉默不言，浓黑的眸子里却满是固执。
理查德如同见到了救星，对着泽维尔就是一顿吹胡子瞪眼：“你可终于来了，我快被他给气死了，你知道吗，他竟然说他要回虫族去！好不容易把他换出来，结果他自己往回跑！”
沐恩没有搭理他，他的眼神自始至终都在泽维尔身上：“其实你不用这样，我不是来阻止你的，你并不是我的阶下囚，有权随时选择离开。”
理查德万万没想到是这个走向，救星转身一变成了帮凶，他顿时急了，脸涨得通红，唇边那两缕小心保养的胡子一翘一翘的。
他连忙喊了沐恩一声，想打断他的话：“沐恩！”
沐恩摆了摆手，“理查德，他说的对，泽维尔并不欠人族什么，是帝国主动勾结虫族叛徒，帮助他们叛逃，严格说起来，是我们人族给他们添了麻烦。”
“他是虫族的继承人，从来到人族的时候就是，现在离开，只是去履行他原本就该承担的义务而已。”
理查德气急，“那我们早就做好的准备怎么办？”
沐恩道：“我们最初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本就没有考虑过他，他的到来是个意外，既然行不通，按原计划执行也是一样的。”
理查德还想说什么，在沐恩冷淡的脸色下，终究是没有说出口，狠狠地剁了两下拐杖，沿着连接天台的楼梯下去了。
天色阴了下来，乌云沉甸甸地堆积在头顶，天台孤零零地指向天空。
两人相对沉默着。
过了许久，泽维尔嗫喏着想开口，沐恩却抢先道：“不是你的错。”
“我还没有向你道歉过，很抱歉，从一开始就抱着不好的目的接近你，甚至还给你植入了芯片监视你，如果你想回家的话……”
泽维尔突然道：“这里也是我的家。”
沐恩愣了一下，点了点头：“当然，这里也是你的家。”
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只要我还活着，人族就还是你的家。
泽维尔想像以往那样撒娇卖痴，就像他每次面对困难时，想要寻求诺亚和菲利克斯的帮助时那样。
但是他说不出来。
亲密的语气是对亲密的人说的，而不是他们这样……即将永远分别的……伴侣。
或许连伴侣也算不上，连修斯那样的疯子都知道，娶伴侣的时候要买漂亮的嫁衣，为心爱的人准备盛大的婚礼，甚至……不远万里跑到边境去找他。
只是为了给诺亚一个陪伴在身边的家人。
而他什么也没为沐恩做过。
只是一厢情愿的问候，谁都可以给予的温情，沐恩委实没有必要记那么久，甚至因此而喜欢上他。
他最终只是语气艰涩地道：“我才要道歉，明明说好了要保护你的。”
“没关系，你陪我这么久，我已经很感激你了。”沐恩笑容浅淡：“除了我姐姐，还没有别人这样陪过我，无论结局如何，你曾在我生命中出现过就够了。”
沐恩将脚边的箱子提起来，交到泽维尔的手里。
“这是我承诺你二哥的东西。”
虫族给予他们帮助，他帮助虫族化解困境。
只是这个天资纵横的少年终究还是低估了虫族的这个困局。
这是一个死局，与其填进去千千万万普通虫族的命，不如牺牲他和菲利克斯。
哪怕只是二十年的短暂和平。
泽维尔皱眉道：“我们没有给你提供什么帮助，不能要你的酬劳。”
“可我并不这样觉得。你二哥给我写信，是出于一个兄长的立场，关心自己的弟弟，想让你远离伤害。”
“而我给他写信，是出于一个普通omega的立场，想要再见我的爱人一面，只是用了点不光彩小手段而已。”
“既然我已经见到了你，怎么能说交易没有达成呢？”
沐恩抬起头，用一种近乎仰视的姿势看着泽维尔，这个少年长得实在是太快了，原本只比他高出半个头，半年过去，俨然已经远远超过了他。
泽维尔心里一动，脑中原本理顺的一切再次凌乱了起来。
菲利克斯故意放他离开虫族，是诺亚说起这个交易的时候，他就能猜到的事。
然而，菲利克斯的计策远不止于此。
他故意和温桑谈论起诺亚，将泽维尔引向帝国，将他引到了诺亚的面前，在诺亚心存死志的情况下，必然会将一切对他和盘托出。
或许诺亚说这话的意思只是想让他惜命，别为了人族而丢掉自己的命，将自己的族人置于危险之中。
可是这话落入他的耳中……他又怎么能让自己的哥哥连续两次遭遇生死呢？
“你哥哥真的很聪明，”沐恩伸手捏了捏他的脸，“笨蛋，你又被他耍了。”
泽维尔：“……”
他拉开沐恩的手，毫无征兆地弯下腰，凑近了沐恩。
他第一次在沐恩面前释放出雄性独有的压迫感，沐恩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他的身后是已经关上了的天台门。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泽维尔的手垫在了他脑后，沐恩微微一怔，下一秒就失去了自己的呼吸。
泽维尔在亲吻他。
浓黑的鸦睫擦过他的脸，带来细微的痒意，唇上的触感温润潮湿，是数不尽的亲昵。
落日在他们身后下沉，红光破开积压的乌云，将暗沉一寸寸染成鲜红，铺了满天。
“对不起。”
“没关系，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