泽维尔却不如理查德猜测的那样，高兴得立马跳起来，而是沉默地坐在原位，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
理查德看着他，有些困惑地皱起眉。
坐在两旁的军官们也朝这边看了过来，眼神里全是不满，只是碍于纪律没有贸然开口。
这阵沉默长得雷蒙都察觉了不对劲，推了推泽维尔，提醒他：“在想什么？副司令在和你说话，你在这搞沉默？”
泽维尔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仍然没有解释。
在母亲去世的悲伤和菲利克斯突如其来的绝情之下，一股熟悉的、让他坐立不安的心慌升腾了上来。
这是他那诡异的直觉。
这种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什么时候行动？”他突然开口。
理查德一扬眉，不动声色坐在首位，不咸不淡地开口：“很快，现在还不确定。”
泽维尔没心思注意他的不悦，自顾自地站起身：“不能等了，沐恩出事了。”
雷蒙连忙伸手去拉他：“你做什么？不是，你要去哪？……你说沐恩出事是什么意思？”
泽维尔挣脱了雷蒙的手，看着离他几步远的那扇门，麻木地重复了一遍：“他出事了，我要去救他。”
这群人明显没有立刻行动的意思，但是他已经不能再这样无所事事地在这里空等了，心慌已经快吞噬了他最后的神志，让他不自觉地暴躁起来。
雷蒙大声警告他：“泽维尔！沐恩为了这份名单已经被人关起来刑讯逼问半个多月了！你想让他的心血白费吗？”
泽维尔握上门把手上的手僵住了。
雷蒙继续诘问道：“他害怕你被连累，甚至是自愿被那些人带走的，就是为了保护你，可你现在在做什么？去送掉他所有的努力成果吗？”
泽维尔低声反驳：“……不会。”
理查德问：“不会什么？”
泽维尔偏过头，直视着首位的理查德：“攻陷首都星需要多少虫族？”
他长得姝丽，这个角度看人更显得靡颜腻理，脸色苍白，眼里却透出了一股疯狂，让人无端察觉到危险。
理查德身后的士兵不自觉地上前几步，挡在理查德面前，抬起手里的离子枪对准了泽维尔，生怕他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发疯。
理查德坐得四平八稳，语气平淡地回答：“两万b级雄虫，或者三个s级雄虫。”他眼里带着点兴趣：“可你只有你自己，你觉得你比三只历经过战火洗礼的s级雄虫更强吗？”
“可我不想要首都星，我只想毁了它，”泽维尔说，“在我死之前，你猜我能毁掉多少呢？”
他说话至今还带着一点习惯性的撒娇尾音，这是他长年累月积累下来的经验——在危险时躲进安全的地方，寻求更强大者的庇护。
但是这会儿，他身后没有任何人，他孑然一身站在这里，再用这种语气说话，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理查德依然冷静，甚至分出了两秒钟计算了一下：“大概五分之一个首都星吧，不过——”
“你知道沐恩被关在哪吗？或者，你敢赌一下，你摧毁的这五分之一个首都星里，会不会刚好包含沐恩被关的那一片？”
“五分之一的概率，不低了哟。”
泽维尔：“……”
理查德摆摆手，示意身边的士兵退下，不轻不重地训斥道：“毛毛躁躁的，一点风吹草低就把你们吓成了这样。”
风吹草低制造者：“……”
雷蒙看不下去了，连忙伸长了手把泽维尔拉回了座位上：“你看看你，这是干什么？年纪轻轻的不想着拯救世界，竟想着毁灭世界了，我们这些老头子重建首都星容易吗，你开口就想毁掉五分之一！”
泽维尔绷不住了，他解释道：“我没有真的想……”
理查德淡笑道：“你最好没有，你要是有，窗外现在就有五架sss级机甲，你动一下我就让他们把你绑起来当小乳猪烤了——对了你是什么品种来着？”
泽维尔不想理会他。
放狠话的气焰被人三秒不到就打击得渣渣都不剩了，他气得不行，火又发不出来，只能憋着不说话。
雷蒙积极道：“沐恩说他是蓝长腺珊瑚蛇，我还专门去查过，长的那叫一个带劲。”
泽维尔：“……”
理查德摸着下巴想象了一下，饶有兴趣地对泽维尔说：“看你思妻心切的，那就明天行动吧。”
他起身出门，路过泽维尔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让我看看到底有多带劲。”
泽维尔：“……”
什么人啊这是？
把他当猴看？
雷蒙生怕自己弟子还没逃出生天就开始守寡，连忙拉着他站起身微笑着向理查德道别：“快，和副司令说再见。”
从齿缝隙间提醒他：“想、想、沐、恩！”
泽维尔漆黑的眼珠一动，硬邦邦地说：“傻老头再见。”
理查德不以为然，朝他们招了招手：“别说，看久了这小模样还挺喜庆——再见。”
喜庆的泽维尔：“……”
为了沐恩，为了沐恩，为了沐恩！
他把这句话在心里念了三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雷蒙把他带到了大楼三层的食堂，打完饭在座位上坐下，才松了口气：“这一天天的……”
泽维尔埋头吃饭，把他的话全当耳旁风。
雷蒙在一旁碎碎念道：“沐恩那小子净骗人，还说你乖，这叫乖？我都怕你直接和理查德拍桌子，你是不怕枪林弹雨了，我还是个肉|体凡胎呢，咱俩坐那么近，要是有哪颗子弹不小心把我收走了怎么办？”
泽维尔抬起头：“相信自己。”
雷蒙：“？”
泽维尔闷闷地说：“或者相信我，我已经知道急救电话该怎么打了。”
雷蒙：“……”
这糟心孩子哟！
当晚，泽维尔没能顺利入睡，在床上辗转反侧，始终压不下去心里的那股慌乱，甚至觉得心脏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第二天天刚亮，他就顶着满眼血丝坐起身，洗了把脸就出了门。
走进那间会议室时，他察觉到四周的氛围有些不对，昨天那些眼神愤懑、恨不得直接突突爆他的头的军官若有似无地看过来时，眼里明晃晃地写着同情和怜悯。
他看向理查德。
理查德再不复昨天的游刃有余，对上他视线的时候，居然下意识躲闪了一下。
泽维尔心下一沉，声音沙哑地开口：“发生什么了？”
雷蒙依然坐在离他最近的那个位置，却没有对他的话产生反应，而是呆滞地坐在位置上，盯着桌面看个不停。
理查德张了张嘴，眼神复杂地犹豫了半晌，他终于开口。
“我、我很抱歉。”
泽维尔感觉自己又进入了那种，大脑混沌一片，完全无法理解所见所闻的状态，机械地问：“为什么要道歉？”
理查德深吸了一口气，才抬起眼直视着他的眼睛，满含愧疚地开口。
“昨晚我们收到消息，艾伯特余孽在对沐恩进行审讯的时候，在他的水里掺了诱导omega发情的药物。”
泽维尔茫然地问：“所以呢？”
“沐恩还没成年，他的腺体是没办法承受这样的刺激的，而且，那些人把他关了三天，不给他打抑制剂……”
“——他已经……丧失作为omega的一切功能了。”
丧失作为omega的一切功能，也就是说，沐恩已经变成了艾伯特曾经那样，失去了自己的性别，成为了一个废人。
失去腺体的alpha尚且被视作社会底层垃圾，在隐形alpha沙文主义盛行的人类社会中，omega受到的歧视只会更严重！
泽维尔不见得能理解这件事有多严重，但是他见过失去腺体的艾伯特那扭曲变态的模样。
他喃喃道：“怎么会？”
理查德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很抱歉。”
虽然昨天去救沐恩未必就来得及，但是至少情况没有恶化到今天这个再也无法挽回程度，就还有希望。
而现在……以联邦现有技术来说，破损的腺体是无法恢复的。
他想说以后联邦会负责沐恩需要的一切，无论是物质上的补偿还是生活中，他们都会为沐恩安排好一切，绝不会让有功之士无端受难。
但是他明白，泽维尔想听的不是这个。
他想要的是沐恩平安。
泽维尔沉默了很久，突兀地笑了起来。
“我又相信了别人一次。”
就像他曾经说的那样，他不聪明，也知道自己不够聪明，所以在需要动脑子的时候，他愿意听从那些“聪明人”的决定。
事实也证明了他们大部分时候的决策是正确的。
但是……
菲利克斯、沐恩、理查德……
正是这些聪明人做下的决定，生生把事情拖到了这样的地步。
他突然想通了自己两次尖锐的头疼是因何而起了。
——母亲的死亡，沐恩的濒死。
理查德沉声说：“我们已经探查到了沐恩所在地，立刻就可以行动，把他救回来。”
“不用了，把地址告诉我就好了。”
泽维尔说，白皙细嫩的皮肤上艳色的蛇鳞若隐若现，瞳孔漆黑看不见一丝光亮。
“不是想看看我到底有多带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