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共乘一辆马车不是第一次了，但也只是第二次，上一次还是郑员外的事的那天。
或许是因为刚才吃饭的事尬住了，现在上了马车车内只有他们两人，谢安煦感觉这没人先开口说话的氛围，更加尴尬了。他很想叫安容进来陪他，但是刚才上车的时候，安容就一副打死她都不想进车厢的表情。不得已只能他自己先想点话题，来开这个口。
“嗯……那什么，之前的事谢谢你了，现在又还要麻烦你……”
言无临看向车窗外的视线这才在谢安煦的话语声中转回来，落在谢安煦的脸上，很正经的说：“夫人之前已经向我道过谢，不必再向我说谢了。再说这些也不过是我的分内之事，夫人对我实在太多见外。”心中则是想，不是说夫妻乃是一体，共荣辱，怎么他眼前这位总是和他那么客气？
谢安煦呵呵讪笑了两声，他发现，本来就很尴尬的气氛，这会儿好像更尴尬了，他甚至想找个逢钻进去躲起来不要见人了。
他和言无临之间完全没法聊起来啊，瞧言无临回的那些话，他还能怎么接？
谢安煦扶额，又改为捏眉心，那状态落在言无临眼里，他以为是谢安煦哪里不舒服，往谢安煦凑近了些，伸手就往谢安煦额头探去。
谢安煦感觉到有阴影往自己身上拢来，才抬眼去看，方觉言无临在靠近他，而他正朝自己伸手过来。
谢安煦下意识想要躲开，往后退了退，才发觉自己身后就靠着车厢，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言无临的手落在他的额头。
言无临的手落在他的额头是温热的，且在触摸到他的额头后，言无临还用手背在他额头换了三次位置摁了三次，然后又皱着眉改以掌心贴在他额头，另一只手覆上他自己的额头，感受了下：“不烫。”才将手收回。
谢安煦提着一口气，这才舒出气来，问他：“你……你这是干什么？”
此时言无临已经坐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我观夫人方才早饭用得不多，又见夫人以掌覆额，又揉捏眉心，道是夫人身体不舒服，便想探一探夫人体温，看是否起了热症。现在看来起码是没有起热症，却不知道夫人为何面露不适？”
谢安煦问他：“你还懂给人看病？”
言无临道：“略知一二。”然后又补了句：“都是书里看来的一些粗浅知识。”原身虽然不爱读书，但是喜欢装作“爱读书”，各种类型的书籍买了不少，只是都堆在书房的角落吃灰罢了。讲些日常病症分辨、应对的医书也有，但内容不全，言无临的本事乃是上辈子的积累。
谢安煦虽然识字，但不喜读书，平日里接触的也都是些生意上的事，从来不会想要去看医书之类的书籍。此时听言无临这么说，他也不知道真假，却想起他的弟弟谢安旭。如果是谢安旭，他读的书多，大抵会清楚书里有没有这些东西。
谢安旭便笑了起来：“那我可赚了，你既有可以一敌五的身手，又会替人看病，这般人才我想便是这云州城的知州大人也没我这待遇罢。”
言无临接话道：“知州大人有没有这待遇我不知道，总归知州大人不可能来求我去跟随他。所以我只要在夫人身边时，照顾好夫人就够了。”
谢安煦呼吸一滞，至今还是没法平静应对言无临这时不时冒出来的，容易让人心跳加速的话。可看说话的人，他本人却脸色寻常，仿佛只是说了句“刚吃过饭”，这就让谢安煦迷惑了。
言无临入谢家三年来，谢安煦和他的接触不多，也不了解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此时见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如果放在寻常的恩爱的夫妻之间，倒是正常。可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到那种程度吗？
谢安煦分辨不清。
他忽然提起旧事说：“从前你每次见了我，都说是我谢家趁你落魄，逼迫你入赘，害你丢了脸面，你总是恨不得啖我血肉才解恨。现在你却总张口闭扣叫我夫人，说实话，这让我很是不适应。”
言无临一愣，他完全没有细想过原身和谢安煦之间的关系，而且原身留给他的记忆都是碎片，零零碎碎，有时都接续不上时间前后，让他每每应对事情，总是以他自己对凡间为数不多的“见识”在行事。
可现在谢安煦的话，却让他“露了马脚”。
——若是原身，绝对不会做他现在在做的这些事。
他忽然想起曾经在仙门中时，门中有弟子被发现被人夺舍，那名被夺舍的弟子的下场是被宗门直接以刑法灭魂了的。不知道这个世界如果被发现他夺舍了他人肉身，会不会也要将他灭杀？
心中思绪繁杂，面上仍未显露，言无临说：“先前我大病一场，再次醒来焉知福祸相依。我亦思考了许久方醒悟，我曾经的行为其实伤害了许多人，更是伤了夫人。但谢家在我落魄至无家可归时仍然愿意遵守旧约，接纳我入府，其实我是该感谢夫人与岳丈的。
我想如果不是当时有岳丈与夫人的接纳，凭我当时的情况，恐怕就是直接流落街头，最后只能当个乞丐乞讨过活了。”
大病一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想往昔，就会不禁反思，是否是自己前半生为人作恶太多，才会有此一劫难。于是再次醒来，看到人间景与亲朋旧友，就会感激涕零。大难不死而想悔过自新，这种说法，好像也能说得过去。
言无临：“如果夫人实在不喜我唤你夫人，那我也可以换个称呼，不知夫人想要我如何称呼你？”
听到这话谢安煦差点没能控制好自己的表情，他嘴角抽了下，勉强扯出个礼貌而不是尴尬的笑意：“算了算了，你都这么叫我那么久了，我再不适……也差不多快适应了。反正我们现在的身份还是夫妻，你继续这么叫我也没关系……”只要每天都在直面刺-激，那就迟早都可以适应冲击这件事本身。
放在半个月之前，谢安煦自己都不会相信，他有一天会对言无临唤他“夫人”变得这般心静如水。但除却“夫人”这个称呼，言无临和他说话的时候，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话里的内容却实在容易引人遐想。
这家伙以前嘴上就这么会讨人欢心吗？章口就来。
那他上春花楼的时候，岂不是也这样对待春花楼的那些花娘们？谢安煦突然不高兴起来，一股无名火窜上心头。
言无临感觉他和谢安煦聊得好好地，不知道谢安煦为什么突然就脸色一沉，抿紧了嘴巴，一副不想再开口的样子。
想了半天，他猜可能是还是因为他叫谢安煦为“夫人”这事，而谢安煦说继续叫也没关系这话，多半就可能是礼貌性的托辞，并非他心中真实想法。
言无临自觉悟到了其中重点，颔首：“那我唤你安煦？”又觉似乎还是过于亲密，又改口：“或者大少爷？”这倒是恭敬了很多，就是听着就很显生疏。
谢安煦被言无临这两声称呼叫的一头雾水，登时睁圆了眼睛瞪向他：“你怎么改口不叫我夫人了？”他才刚说了没关系，言无临就改口了，是不是故意在和他对着干？
言无临也愣了：“呃……你不是不喜我唤你夫人？”
“谁说了不喜欢了？”然后眯了眼睛倾身微微靠近言无临：“你是不是故意在和我对着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