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安话音刚落，教室里静了一瞬。
范可秦阴沉着脸向他看过来。
程安不甘示弱地回视。
小样，你这装逼可就装到你哥哥门口了。
很快就有好事的同学起哄。
“来一个来一个！”
程安丝毫没有不好意思的感觉，大大方方地问老师可以吗。
音乐老师笑着道：“当然没问题。”
程安走上讲台，伸手向范可秦要小提琴。
范可秦握紧了琴弓，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假作洒脱道：“洗耳恭听。”
程安接过琴，要笑不笑道：“自然，我轻易不出手，一出手，吓死你。”
范可秦脸色扭曲了一瞬，碍于老师，只冷笑了一声走开。
程安调了一下琴弦，这琴实在算不上好，他嫌弃地拯救了一下，试了一下音，向音乐老师点点头：“那我开始了。”
程安静下心来，沉静在音乐所要表达的感情当中。
华丽而悦耳的音乐传来，时而悠扬，时而沉重，时而肃穆，时而庄严，既如万马奔腾，又如万马齐喑，情感的饱满让人惊叹。
一曲完毕，音乐老师带头鼓掌。满堂听众如梦初醒，沉浸在冰洛王朝的既视感焕然消失。
程安站了一会，比听众稍晚才从曲中抽离出来。
他曾经的老师对他平日偶尔耍小聪明的偷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个原因是他极高的音乐天分让他在学习上往往事半功倍，另一个原因，便是他超乎想象的情绪理解能力和极高的同感能力。
“他对音乐情感的领悟让人惊叹。”在他拿奖的颁奖词中，国际音乐大师史密斯·陈称赞道。
肖顺尧从程安拉出第一个音才意识到，程安竟然不是在瞎出风头。
少年敛去平日的不着调，眉眼低垂，带着少见的虔诚与认真，音乐声起，台上的人便在那一瞬间全然沉浸入进去。
这是程安，又不像程安。
截至刚才，肖顺尧对程安的印象也还停留在身高腿长的少年被班主任领进教室，一头黑栗色的卷毛和那张永远带着笑的讨喜的脸，以及他时刻想要偷懒的，和一中学子格格不入的松弛感。
一曲毕，音乐老师带头鼓掌。
“程安同学拉得非常不错，对巴顿的这首曲子理解十分到位，大家掌声鼓励一下。”
程安收起琴弓单手背到身后，非常高调地做了一个谢幕礼，看起来张扬又帅气。
起身的时候，他第一时间看向坐在后排的林蓦，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想要邀功的得意。
林蓦看向他的目光沉静而深远，像是不为所动，又像是有暗涌滚动。
不过没等程安多加品味，音乐老师便笑着跟他分享起来。
“程安同学是么？”
程安听到，收回视线看向一脸热切的老师。
“对啊。”他不明所以。
音乐老师道：“之前就听说学校转来一个拿了巴顿奖的学生，这下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了。”
巴顿奖几乎是小提琴界的最高荣誉，在国内拿过这个奖的人都屈指可数，含金量不可谓不高。
程安刚刚还高调得不得了，这时候却有点不好意思了。
他这人就是这样，装的时候一点也不虚，装完之后面对别人的夸赞才会后知后觉地出现一点羞耻心。
他摸摸后脑勺，胡乱搪塞几句，音乐老师兴致不减，都忘了还在上课，跟他聊起来：“听说你这次转学过来没打算继续学艺术，这是为什么呢？”
音乐老师语气遗憾极了。
程安不知道怎么回答，下面的同学们眼睛瞪得像铜铃，盯着两人看。
“老师，要不我们先上课吧，大家都还等着呢。”程安提议道。
音乐老师这才注意到下面嗷嗷待哺的同学们，只见大家都竖着耳朵津津有味地听两人聊天呢。
“哎呀，你看我，一时高兴，先上课吧。”
音乐老师看向一边的范可秦：“程安同学对古典音乐造诣颇深，以后你们两人倒是可以多交流……”
音乐老师这话说得委婉，但范可秦怎么会听不出来他的言外之意。
早前老师就评价过他的音乐匠气过重，情感不足，如今这话一出，谁不知道那句交流是假，让他向程安学习才是真。
范可秦勉强扯出一个笑，点点头应下，又在老师开口前道：“老师，我就先回去练琴了，待会班上也还有点事。”
音乐老师也不强留，点点头。
范可秦看了一眼程安，面无表情地走了。
课继续上。
程安回到座位上，看到肖顺尧颇有些扬眉吐气地挺直了腰杆。
“我看还有谁敢说我们全班都是书呆子！”肖顺尧看着范可秦脸色极差地走了，心里爽翻天了。
程安听了，也骄傲地挺起胸膛：“我帅不？”
“帅帅帅！”肖顺尧竖起拇指，他从小到大就是没什么艺术细胞的人，对程安是打心底的佩服。没想到他平常不着四六的，还真有两把刷子。
音乐课结束，教室里的人都火急火燎地往外冲。周五晚上没有晚自习，辛苦了一周，大家都急着出校放松一下。
程安被人群冲到最后，一时没跟上林蓦。
好在林蓦身高在那，一眼就能看到对方，他正要上前去，却被音乐老师叫住。
“程安同学，你等一下。”
程安还没叫出林蓦的名字的声音被他委委屈屈地咽回肚子里，眼睁睁看着林蓦走远了。
黄老师从行政楼出来，准备去停车场取车回家。
周五对学生老师来说都是最轻松愉快的。
他哼着小曲，看着三班那几个小测只考了六十几分的物理钉子户都觉得分外可亲，没走几步，他便看到自己的得意门生。
他还有些奇怪，怎么一贯大步流星的人这会却闲情逸致地走在香樟树大道上。
“怎么？在等人？”黄老师几步就赶上了他。
林蓦回头，看到来人，淡淡打了一声招呼：“黄老师。”
“放假也不积极。”黄老师看了看林蓦，“回家吗？捎你一程？”两人家在同一方向，有时晚自习后碰上他也捎过林蓦。
“不用，您先走吧。”
黄老师点点头，“你也早点回。”
林蓦看到黄老师驱车离开，待车离开视线，他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艺体楼。
“啊，尹老师，怎么了？”
程安看到林蓦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自觉是追不上了，只好蔫哒哒地回来。
音乐老师像是没看到他的失落，兴奋道：“是这样子的，这次校庆，学校还准备出一个小提琴和钢琴的合奏，这个节目呢自由度较高，是一次艺术创新的尝试……”
程安点点头，然后呢？
“这个节目本来想找业内的名家，但我觉得既然是学校的节目，如果我们本校有这方面的人才，自然是更好的……”
程安听出老师的意思，小事一桩啊。
他爽快地答应下来，从小到大要他表演的场合多了去了，这对程安来说就是家常便饭。
音乐老师高兴地跟他聊了聊创作的思路，程安是个捧场王，把老师哄得合不拢嘴。聊到后面音乐老师兴致越发高昂，还想跟他聊聊音乐理想，程安一看教室挂钟的时间，都过了快二十分钟了！
“哎呀，老师我们下次再说吧，今天放假呢！”他可怜巴巴地望着音乐老师。
音乐老师一噎，被他下垂的狗狗眼看得心一软：“你这小子，走吧走吧，是我没想到这茬。”
程安听了，又是赔罪又是卖惨，把她说得哭笑不得，连连摆手把人赶走了。
他一路狂奔冲回教室，到了教室门口却只看到教室大门紧闭，心拔凉拔凉的。
可恶，就没人等等他么？
林蓦坐在座位上，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抬头便看到一只像是被人遗弃的小狗懵住的样子。
“你、你怎么还在？”
那人满脸的不可置信，仿佛遗弃的狗狗看到主人回来接他一般，眼神里的惊喜烫得他无法直视。
“还以为你走了！”程安几乎是立马就原地复活，几步窜到林蓦桌前，“你怎么还没走啊，是等我吗？嘿嘿……”
林蓦只觉得他聒噪，“闭嘴，走了。”
初春夕阳从窗外照进教室，带着春天的躁动和温暖。
林蓦察觉到内心蠢蠢欲动的感觉。
旁边的人从来不知道闭嘴两个字怎么写，滔滔不绝地说着校庆的事，即便他不吭声，也能自问自答得不亦乐乎。
“校庆好玩不？不过上次校庆你也不在，我这运气可真好啊……”
他余光里被夕阳照得金灿灿的人，脸上酒窝时隐时现。
“周末去图书馆吗？哎呀去吧去吧……”
他好像永远也不会放弃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