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寒料峭。
那沉稳大气，却带着几分柔和的嗓音，如一道微风，拂过君歌的面颊。
她诧异的瞧着眼前的男人，见他一把将大氅抛给柳南，抬手咳咳的咳嗽了两下。
一身六扇门黑色缁衣上，绣着青色云纹，腰间却无刀无剑，只有一块正反无字的佩玉，坠着漆黑的流苏。
“君大人，这位便是六扇门门主，苏辰苏大人。”柳南抬手挡了半张嘴，小声提点她。
“原是苏门主。”君歌颔首，目光打量了一眼这身形高挑纤瘦，颇有柔弱感的苏辰。
她心头诧异，觉得这第一眼，倒是与外界“又臭又硬”的传言，有那么一点距离。
她抿嘴，拱手行礼：“下官君歌，奉御史大夫之命，前来监案，往后有劳苏大人照拂了。”
眼前，苏辰不以为意，指着地上的痕迹，单刀直入的开口：“你为什么能来，你比我更清楚。”
君歌一滞。
果然人不可貌相，油盐不进，又臭又硬。
她面上不动声色，含笑拱手道：“君歌明白。”
苏辰的意思她懂。
监案是次要的，要是不能搭把手，帮着干活的话，大概率就要被赶回御史台去了。
看着她那一副了然的模样，苏辰的目光落在她腰间天下名剑之一的玄武剑上，垂眼思量了几分。
御史台打得什么算盘，苏辰也清楚的很。
监察是假，趁机在六扇门安插个人，监视他一举一动才是真。
他不过就是顺水推舟，要了御史台最精锐的监察御史，做成了反将一军的效果。
回眸扫一眼这小院子，苏辰话音淡淡：“尸体勘验的护本还没有出来，但刑部给了初步推断，死亡时间是昨夜亥时末，子时初，死因是失血过多。至于凶器……我已经带人查遍了全院前后，一无所获。”
他扫一眼身后堂室，指着地面上一片片的痕迹，眼角余光锁着君歌：“君大人所见，便已经是全部。”说完，他淡笑道，“不知君大人可有什么高见。”
堂前阳光如幕，院子里清风吹拂。
君歌瞧着苏辰那孤高清冷的模样，活动了一下脖颈四肢，笃定道：“够了。”
苏辰抬眼，眸色中有些许惊艳：“够了？”
君歌点头，指着地上痕迹、桌上碎片：“现场重建，本就是一种针对案件本身，依靠现场残留的痕迹，进行的一种侦查实验。而这些痕迹留存的堪称完美，几乎可以完整的复原全过程。”
她边说，边往堂室前，屋檐下，正对着大门的方向，比着一旁第一个脚印的位置，迈出了第一步。
“三月，春寒依旧，夜里仍凉。”君歌模拟着被害人的步态，讲述着当时最有可能发生的事件，“被害人听到一阵拍门声，一身亵衣，外披对襟长衫，身型稍显佝偻的走上前，想要开门。”
此时她的身姿步态，老态尽显，步伐小且拖沓。
“被害人走到门边，踟蹰几步。”
君歌在门边做出扶着门框的动作，脚下与一旁的足印，始终保持着高度的一致性。
她踩踏了几步小碎步后说：“在这之后，被害人打开院门，颤颤巍巍转身，步伐更小。这显然是因为，来的人是不速之客。”
几步小碎步，将被害人对客人的抗拒，完美的体现了出来。
最终，君歌的步伐在纷乱且密集的痕迹旁，那靠近台阶的地方停了下来。
“方才重现的这一段，是被害人当时的情况。”她说完，转身往墙根的方向走去，“至于凶手，则是接下来的样子。”
君歌靠在白墙边，目光看了一眼对侧白布条框起来的区域，在心里斟酌片刻，身形一晃，迈出模拟那不速之客摇摆的第一步。
“醉酒的客人敲门入院之后，重心不稳，步态摇摆。”
她边说，边再现着那难以自控的样子，仿佛在尾随被害人，往堂室的方向走去。
她脚步虚浮，走出与方才完全不同的步态，口中重现着不速之客的所作所为：“客人拿着酒壶，身姿踉跄难控，根本没打算离开。”
君歌边说，边用眼角的余光，瞄着另一侧标识出来的杂乱脚步，最终停在无比纷乱的痕迹处。
她指着地面：“在这里，两人相距一米，当有过一段对话。根据这脚步零散的样子，对话的持续时间，起码在半柱香左右。”
说完这些，君歌才结束了在院子里的模拟，横向跨了一步，回眸望向自己留下的脚印
她身后脚印的呈现，竟然与昨夜留下的那些一模一样。
就连几个零散单独的脚步，都被复刻了出来。
苏辰眯眼，目露赞许。
不愧是大晋现场重建的专家。
“之后呢？”他双手抱胸，“之后在堂室里，又发生了什么？”
君歌瞄了他一眼，沉默着迈进屋内。
屋内，桌椅凌乱，明显错位。
她眉眼轻垂，目光自地面上的血迹、脚印上划过，又微微抬头，瞧着残存在墙壁上，家具器物上的喷溅状血点。
脑海中光影交错，此时此刻，如时光倒退，所有的痕迹彼此牵扯，在君歌的脑海中展现出一段惊人的画面。
她抿嘴，边点头边说：“真正的争执，是从那里开始的。”
往左跨了很多步，君歌站在不会破坏现场的位置上，将自己模拟成昨夜的凶手。
苏辰则很是配合的站在她对面，自觉的扮演那个，对将要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的被害人。
“根据步伐大小，鞋印磨损，以及内八还是外八这样的细节，这里的脚印可以分为两组。”君歌不疾不徐道，“大约是因为院内的谈话，没有取得预期的结果，所以被害人，邀请凶手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谈一谈。”
“此时被害人一脚上前，脚印呈现前重后轻的特征，推测应该是探身向前，想要取茶壶。”
听着她的讲述，苏辰很是配合的做出探身向前，弯下腰伸手去拿茶壶的样子。
见状，君歌继续说：“就在此时，凶手拿出提前准备好的凶器，高举在手里。”
她背对大门，右手握拳扬起，仿佛攥着一把刀，边说，边对着苏辰的头部，做了一个劈砍的姿势。
“一刀命中。”
在这模拟的过程中，时间似乎减缓成原本的八分之一。
君歌劈砍的手，在“命中”之后再抬起。
此刻她下颚微扬，另一手手指指向房梁：“在甩刀的过程中，血迹与刀成切线状飞溅，落在对应的墙面和房梁上。”
站在一旁的柳南不敢怠慢，忙跑过去，仰起头，正好瞧见那对应位置上，清晰可见的一滴血。
他半张着嘴，冲着苏辰点了一下头。
君歌继续说：“在这一刀之后，被害人意识到自己生命受到威胁，想跑，所以他转身，身体前倾。”
苏辰根据她描述的画面，做出要跑的样子。
君歌则再次扬起手，探身做追砍状：“此时第二刀落下。”她说，“就在被害人奔跑起步的一瞬，砍在左肩头上。”
“这一刀拔刀的时候，血量浓度明显提升，飞溅的痕迹会扬的角度更大。”
她目光向后，指着柳南身后窗户上沿那一条密集的小血点：“就像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