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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章(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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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梦金鱼》

    文/严雪芥

    搬到南苔县城的第一个回南天,黎青梦的小腿上长了一圈湿疹。

    她没当回事,早上被痒醒后还以为是小腿过敏,随手抓了两把缓解瘙痒,躺在床上不愿起身。

    “该来了……”

    她抬起视线盯着对面墙上的时钟,指向7:45,窗外两种声响同时呼啸——

    旧型号的动车,以及慢悠悠的绿皮火车。

    这栋筒子楼的背后就是大片绿油油的农田,中间拨出一条棕色铁路,铁路上方是白色高架桥。

    动车在上,火车在下,每到七点四十五,它们就会准点在她的窗前交汇,发出剧烈的动静。

    冬天刚搬到这里时,黎青梦非常崩溃。

    从前住在僻静的花园山庄,早晨起来最响的吵闹是窗户忘关时漏进来的鸟鸣,而不是这种能将梦境粗暴切割的轰响。

    她试过耳塞,试过将窗户的每一条缝隙都用胶带粘死,试过推开窗户和它们对着大喊:“吵死了能不能不要再开了!”

    全都没用。

    经过从冬到春的折磨,如今她已经能面无表情地把这声音代替闹钟来听。

    不然怎么办呢?换房子吗?

    不可能的。

    她爸黎朔已经是社会上的失信被执行人,也就是江湖上人人所不齿的“老赖”。名下所有房产都被法院拍卖,其余的财产也已被冻结查封。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笔不菲的金额欠着无力偿还。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是因为银行贷款的多人担保制。

    房地产行业火热的时候,好些下海一起打拼的老哥们邀她爸入股。一些私立银行为了完成每年的融资贷款指标,很大方地给他们贷款,几家银行合在一起就是几个亿。

    大家共同担保,承担风险,总觉得人多就安全。

    可事实上,人一多,平衡才越容易摇摇欲坠。

    就在去年,投房地产上的钱还未来得及收回,银行的风向因为政策改变紧缩贷款,担保人中有一位爆了雷,贷款的钱还不出,剩下这几个人,包括她爸,陪着他一起完蛋。

    这还不是最让人难以承受的。

    ——她爸在被查封当天,被查出肝癌。

    早些年在应酬上的胡吃海喝同引爆的雷一起,孽力回馈到了自个儿身上。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手术比较成功,但她爸的身体也因此大不如前。他想重振旗鼓,却再没有年轻时的本钱。

    黎青梦只得陪着他回了母亲的老家南苔,这儿有一套外公外婆去世后留下来的房子,因为是她妈那头的,关系隔得远,才没被法院收走。

    南苔是芝麻大点的边远小城,胜在山清水秀,还有片内海,很适合疗养身体。

    但对从来没苦过的黎青梦来说,无疑是一种折磨。

    当她拖着雪白的大箱子第一次来到这座筒子楼前,就被槽沟里漫溢过来的血水吓得面色苍白。

    溜着土黄狗的大爷经过,笑着一指旁边的菜市场:“放心小囡,是猪的。”

    她顺着大爷点的方向看过去,临着马路就是一个猪头摊,刚杀过的猪身赤条条地挂着,死不瞑目的猪头和她对上眼睛,让她做了三天噩梦。

    *

    动车呼啸而过后,火车又慢悠悠地开了一分钟,动静才全熄。

    黎青梦彻底从床上爬起来,趿着拖鞋去厨房做两人份的早饭。

    从前三餐有阿姨照料,午后有烘烤的甜品,晚上有轻食的宵夜,她只负责张开嘴。有时候担心发胖,咬一口就扔掉,作得很。

    哪用得着像现在就这样,一粒米一粒米得淘干净,不小心漏出几粒逃跑的,立刻抓捕回来,在水龙头下冲干净放回去。

    淘米的盆子底部在回南天下起了霉,绿油油粘着黑色的斑点,她摸着滑了一手。

    将粥煮上后,黎青梦忍着恶心蹲去阳台上清洗霉斑。

    昨夜南苔刚下过一场雨,窗户没关严实,瓷砖上到处都是水渍。

    黎青梦刷着盆底,总觉得这些霉斑并不是被水冲走,而是透过蒸汽全都蹿进她的毛孔,接着在她体内生根发芽。

    这么想着,她的小腿又开始痒了。

    客厅里传来动静,黎朔有些虚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在洗什么呢?”

    “没什么,粥快好了。”她头也不回地喊,“您去厨房直接盛就行。”

    脚步声远去,接着一阵隐隐约约的动静,黎朔从厨房端了两碗粥出来,招呼黎青梦过来吃早饭。

    她把淘米盆搁在阳台上晾着,走进客厅。

    屋子很小,没有正式的用餐分区,吃饭的桌子就摆在电视机旁边,杂物遍地,走过去就像在玩躲避球。东西多,地方小,只能这样将就。

    两人在桌边坐下,互相沉默地舀着汤匙喝粥。

    黎朔没话找话:“今儿不上班?”

    黎青梦听他有模有样地问起那个班,好像是多体面的工作似的。

    她敛下眼嗯了一声:“调了,明天再去。”

    “哦……那今天就好好休息。”

    “您才是该休息的那个,今天估计还会下雨,就别去钓鱼了。”

    “这儿雨是真多,怪不得你妈嫁过来的时候说喜欢京崎。成天这么下,谁都受不了。”

    黎朔不知不觉又提到她。

    这是母亲去世的第十年,但黎青梦总觉得她无处不在。

    因为黎朔时不时会提起她,这些年,仿佛她一直没走。每到清明和忌日,黎朔必定会带着母亲最喜欢的铃兰去她的坟上说说话。

    “又快到清明了……”黎朔瞥了眼挂着的日历。

    黎青梦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搁下筷子先行否决:“您可别折腾了。难道又要去试那三十个小时的硬座?您身体根本吃不消好不好……来这里时就够呛,您都忘了?”

    黎朔仿若一个被训的小孩,自知理亏,沉默半晌,倔强地小声:“我撑得住。不然你妈在天上会担心的,怎么今年就不去看她了。”

    “……”

    “我还得去和她道歉,没有照顾好你。”

    黎青梦听到这里,喉头一哽。

    她压住语气:“……你一定要去?”

    黎朔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死犟。

    *

    吃过饭,黎青梦借口去买画纸和颜料,拿上伞出了门。

    门口那条道依旧流淌着摊位上流过来的血水,但被雨水一冲,散得零碎,哪儿哪儿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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