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斐燃已经死了半年多了，肖明耀十分清楚。
但是一些后知后觉的难过不是从人死去开始，而是某个稀松平常的互动瞬间忽然意识到，那个人的死对你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
再没有人会故作腔调对他说应援语哄他开心、也不会有人在他不知所措时候不动声色地帮他解围、更不会有人在他不管是痛苦或是快乐的时候给他一个哄小孩儿一样拍拍的亲密拥抱。
这些原来无比寻常的东西，随着纪斐燃的死去一同消失。
绚丽的灯光和无尽的欢呼下，迟来的悲伤来得突然又汹涌，打了肖明耀一个措手不及。
肖明耀从没想过自己会因为纪斐燃这么难受，毕竟最开始他接近她时的目的其实不纯。
他们是同公司的艺人，纪斐燃出道多年依旧不火，甚至未来可想而知也不会火，因为她被毁容的脸，已经决定了她在娱乐圈的上限，无论她演技有多么精湛，屏幕前的观众到底也不会喜欢看这样一张脸。
但是对于肖明耀来说不一样，她身边有楚怜星。
楚怜星出道不久便展示出她的潜力，逐渐成为公司的一姐，而肖明耀只是公司并不太在意的一个小配角，按照原来的熬法，他不知道要何年何月才能出头。
娱乐圈靠点手段上位并不稀奇，况且大家都是美女帅哥，也算不上吃亏，各取所需罢了。
肖明耀最先接触的是楚怜星，毕竟她跟纪斐燃虽然是好友，但却一个耀眼如太阳，一个暗淡如尘埃，傻子也知道优先级会是谁。
不过那个女人，人前友善可亲，当着纪斐燃的面温柔得快溺出水来，转脸就能满脸嫌恶地让肖明耀滚。
“就你也想癞□□吃天鹅肉？收起你龌龊的想法，以后在公司躲着我走，否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
肖明耀分明只是轻微试探，楚怜星却反应大得像是下一秒就想封杀他，他就算脾气再好也挂不下这脸，况且他脾气算不上好，甚至有点睚眦必报，于是他就把主意打到了纪斐燃的身上。
报复不了你还不能恶心你吗？
他本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漫不经心地去接触纪斐燃，在他的印象中，纪斐燃总是站在楚怜星的影子下面，像是被庇护，又像是被隔绝，十分不起眼。他甚至从没在公众场合听过纪斐燃说话，以至于他一直觉得纪斐燃性格内敛又自卑，像是一只毛都还没有褪完的丑小鸭。
这样的丑小鸭，他稍微勾一勾手，她脑袋不就迷糊了？
不过事情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他以为这不过只是一场有预谋的戏弄，而自己是主导者，但是手上的控制器却在不知不觉中移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纪斐燃像温和的大海，可以容纳万物，任何人跟她相处，只会得到满满的愉悦感，抚慰心灵中一切的焦躁不安和罪恶恐惧。
肖明耀还是第一次从一个人这里体会到这种安静而又祥和的状态。
海水一点点渗透他的生活和精神世界，让他逐渐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他甚至开始理解楚怜星为什么要把她藏在身后，如果是他，也会想要独占一片清澈而又温和的大海。
以至于后来看见楚怜星不可置信和刀子一样的目光，肖明耀第一个念头不是爽快，反而满是心虚地捏紧了纪斐燃的手。
他竟然会害怕纪斐燃知道他最开始不真诚的想法会拒绝他。
但最后他们还是在一起了。
楚怜星似乎并没有告诉纪斐燃一切，甚至在纪斐燃的面前还做出一副接纳他的样子，开始给他资源方面的帮助，肖明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他很满意。
一切似乎都朝着他最开始想要的目标前进，直到忽然传来纪斐燃坠崖的消息。
在搜救队搜救的七天内，楚怜星作为纪斐燃的好友疯狂挂在热搜上，她的热度暴涨，无数人对失去挚友的楚怜星散发同情，也感叹他们如此纯洁的美好情谊。
肖明耀在纪斐燃家躺了七天，冷眼看着楚怜星作秀，直到她破门而入恍若主人一样指使肖明耀离开。
那一刻，肖明耀觉得楚怜星肯定是恨纪斐燃的，他想要嘲讽她，可偏偏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他的心上：
“要是记者发现了你跟燃燃的关系，你觉得你的爱豆生涯还能继续？如果你敢用你的演艺事业给燃燃陪葬，你在这里干什么我都不拦着，问题是——你敢吗？”
……他沉默了。
楚怜星果然如此地冷笑一声。
他不敢。
肖明耀确实没办法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放弃他现在所拥有和有望拥有的一切。
但是……他相信就算是纪斐燃还在，她也会一如既往地理解包容他的想法。
况且楚怜星又高尚在哪里？她又凭什么自上而下地指责他？
分明最恶毒的就是楚怜星！
见面会结束，肖明耀就拨通了电话，语气直接而又不加掩饰。
“我要单飞，你尽快安排一下。”
“白日梦挺会挑时间做——”
“楚怜星！”
嘲讽而又刻薄的女声在肖明耀警告般的低喝下被打断，电话那头的女声嗤笑一声，气势陡然显然锐利许多。
“你是在威胁我？”
“我是不是威胁你自己判断。最近景树心的新电影快要开始选角了吧？听说你找了不少关系搭景树心那条线，迫切地想要落实你一线女星的地位，这种紧要关头，要是你的某些陈年旧事在这个时候被拉扯出来，你觉得合适吗？”
求生楼道安静地落针可闻，黑暗的下阶楼梯中被绿色的求生光线越来越弱地往下蔓延，直至被黑暗吞噬。
肖明耀的眼神逐渐变冷，嘴角却勾了起来，音量乍然放低，如同恶魔低语。
“就比如，因为至交好友坠崖，而在热搜上落了七天泪的楚女士，其实一直在背后蓄意破坏争夺已故好友生前的资源……你觉得这个猛料，媒体会喜欢吗？”
“……你调查我？”
耳边一片寂静无声，好半天，才从其中传来楚怜星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我不调查你，怎么知道你做过的龌龊事这么多？斐燃泉下有知，也不会甘心你做过的这些脏事跟她的尸体一起被埋葬！”
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电话那头的楚怜星陡然笑出声。
“你笑什么？”
肖明耀的脸色随着她的笑声逐渐变得难看。
好半天，楚怜星才有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