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林怀安捏着女孩的手，故作高深地叹气，缓慢摇了摇头。
站在身旁的中年妇女绞着衣角，见她抬起头来，连忙上去询问，“怎么样啊大师，我家囡囡有事没有？”
此刻的林怀安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她重新抬头打量眼前双颊带着雀斑的女孩，以及她周身笼罩的黑气，有些失语。
她还是头回遇到这样的客户。
但想归想，生意还是要继续做下去的。于是林怀安伸出右手食指，在女孩的眉心轻轻点两下，才对着急的母亲说道：“你们家女孩，有点脏东西在身上的啊……”
雀斑女孩听到这话，原本无所谓的态度顿时变了，脸色铁青，放到林怀安掌心任她揉搓的手也瞬间抽回来，转头对妇女嘟囔着，“妈，咱们走吧，这个一看就不靠谱……”
被别人质疑专业能力的林怀安心中一虚，目光落在体态臃肿的妇女身上，“这不是我质疑啊，你们家女娃娃确实……”
林怀安可以肯定，这人状态不对，但要是说出个所以然来，她也没辙。
自小以来，林怀安便和普通人不太一样。她能够将别人身上流淌的气息看得清清楚楚。比如功德圆满的大师，身上便是金光，罪孽深重的人，周围散发的就是黑气。
至于普通人，既没有黑气也没有金光。
“囡囡听话，最近你总是做噩梦，我帮你找大师算算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中年妇女轻拍着女儿的手背，边安抚边叹气。
女孩显然不愿意，从一开始就抗拒林怀安的触碰，更是直接站起来，“我不管了，我要回家，这人一看就是半吊子，连点吉利话都不会说。”
林怀安被说得一阵心虚，用眼睛觑着她。
“什么江湖骗子，随随便便张口胡说，真要是什么大师还来摆地摊？”女孩犀利的语言让过往的人纷纷对林怀安指手画脚。
听完女儿的话，中年妇女也面露犹豫，尴尬地望向林怀安，双手的局促更显窘迫。
她似乎相信了女儿的话。
女孩直接站起来离开，妇女见状，满怀歉意地冲林怀安鞠躬道歉，付完钱后小跑到她身后，将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安慰，窸窸窣窣的议论声被风一吹便没影了，林怀安一句都听不到。
她有些丧气，但钱到手，也不打算做什么乐善好施的活菩萨。林怀安手伸进口袋里细细数着现金，颓丧望天。
今天没赚到钱，这个月又捉襟见肘了。
天色渐暗，街道两旁亮起彩色霓虹灯，来来往往的车辆路过天桥，将桥洞震得嗡嗡响。林怀安卷起贴在地上的布条，用绳子猛力一捆，又摘下脸上滑稽的黑圆眼镜，露出纯澈的眼眸和高挺的鼻梁。
林怀安沿着记忆中的路线走回家。
她住的地方是个老宅，前几年左邻右舍还有叔叔婶婶，如今只剩她一个人。
即使在黑暗中，鲜红的“拆”字也让路过的行人迸射出艳羡的目光。
林怀安早晚经过都会例行公事地摸一摸隔壁墙上的红字，心想某天这种好事降临到自己身上，从此走向人生巅峰。
但目前的她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光蛋。
走到巷子深处，林怀安掏出手机打个灯，坑洼不平的石子路残留着昨天下过雨的痕迹，就在这时，她听到一阵微弱的声音。
很小很轻，稍微不注意便容易忽略。
林怀安浑身汗毛倒立，立马加快脚步，
那声音越来越大，像是故意惹人听见似的，哼哼唧唧似是某种小动物的呻-吟，从昏暗的巷子前面传来。
林怀安突然不确定了，顿住脚步不敢向前，脑海里思索着怎样绕路才会安全到家。
她是个胆小的人，稍微有点动静就能心悸半天。
“汪……”虚弱的狗叫带着奶音，让人的心都被浸泡在蜜水里，险些要化掉了。
听到这个动静，饶是林怀安也不忍心，试探性朝前走两步，终于看清缩在角落里的小身影。
黑亮的毛发在夜里发出淡淡的光泽，漆黑如葡萄的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走过来的林怀安，眼睛上面有两点黄褐的眉毛，和大片大片的黑格格不入。
林怀安通常把这个品种的狗叫四眼狗，见它巴巴地望着自己，她心里蓦地软下一块，接着轻轻搂着小狗，让它躲在自己怀里，还朝上颠了颠。
“真是个小可怜。”她喃喃自语，前后环顾一周，发现都是高耸的墙。这条巷子阴暗潮湿，加上近几天降温，如果不处理一下，小狗恐怕直接饿死。
林怀安越想越心慌，手不禁收紧，小狗嗷嗷大叫，反倒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咪。
“怎么了？”她将狗翻转过来，才看到它肚皮旁边毛发旺盛的地方渗着点点红渍，一绺一绺的狗毛粘在一起。
这是受伤了？
林怀安紧拧眉头，顺毛抚摸两下，又拍了拍它的狗头，决定将狗带回家。
s市的天很冷，下完暴雨后骤然降温，让人忽然从短袖到毛衣。林怀安今天穿的是米白的高领毛衣，外面套着洗到变色的藏青大褂，小狗安安静静待着怀里，一双大眼睛对这个世界充满好奇。
“缩回去点。”她边对狗说着，边走到一扇大铁门前，从口袋里慢吞吞掏出钥匙，借着微弱的月光辨识，好半天才将十字形钥匙插-进锁内。
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林怀安走到堂屋，拿来纱布和酒精，给小狗处理伤口。
“嗷嗷嗷！”小狗惨叫一声，黑如煤炭的肉垫一个劲拨弄林怀安不安分的手，似乎在嫌弃她的手艺。
林怀安不动声色，动作渐轻。
经过一系列的处理，她望着可怜巴巴的小狗，满意地弯了弯唇。
“以后跟着我混，保准你吃香喝辣。”林怀安用嫩白的皮肤蹭了蹭狗嘴角的毛，属于少女的清香味钻入灵敏的狗鼻子，小狗不禁翕动鼻子，用脏兮兮的爪子隔开她的脸。
如果现在它化形成人的话，一定是满脸嫌弃的。
林怀安也不介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连忙将狗举起来和自己平视，盯了半天，才缓缓道：“我先给你看看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好起名。”
说完这句话，她就要探头去看小狗下面。狗像是意识到什么，在林怀安的手中不住地扭动嚎叫，十分抗拒。
短短的小尾巴遮住毛茸茸的屁股，随着它的情绪颤抖，林怀安说了好些话，才看完。
“原来是个男孩子啊，我说怎么这么害羞呢？”她笑眯眯地将它放到桌上，然后走到卫生间去洗手，至于那只小狗，则是满脸愤恨瞪着远去的背影，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叫声。
泪汪汪的大眼睛盛着水波，小狗自闭地坐在桌上。
洗去一身疲惫，林怀安临时给它做了个狗窝，上面塞着剌人的稻草，又铺层自己不穿的衣服，“对不起啊，明天给你买好东西，今天先将就着。”
说完，她不再去管发财幽怨的眼神，悠闲坐在沙发上。
她给狗起名发财，寓意很明显，希望能够旺宅添福。
安顿好这一切，林怀安才进卧房，发财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溜进来，安安稳稳坐在木地板上，黑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像个小大人。
别人家的狗都是撒娇卖萌，逗得主人欢心，但这只狗好像不一样，显得老成。
想到这里，林怀安皱眉，她都自动给小狗脑补出正领结的场面。
晃掉脑子里的想法，她走到床前，开始翻看晦涩难懂的周易，眼前倏然浮现今天那个女孩的面容。
那么浓郁的黑气，她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从小到大，只要是身上带着黑气的人，多多少少都背负着罪孽，而这也在林怀安的目睹下一一实现。
有人坐牢，有人遭到报应，死相凄惨……
她只能判断出黑气的强弱，至于其他的也看不出来。况且那个女孩慌张的模样，显然隐瞒了一些事情。
这样也好，她不用狠下心来不帮助她，自己依旧过着快活的小日子，无事一身轻。
如果女孩今天把所有的事情和盘托出，林怀安反而要苦恼该怎么甩掉这个包袱，毕竟自己也是个半吊子。
思绪飘远，发财不知道什么时候钻到林怀安的怀里，用小巧的爪子拍了拍许久未动的书页，似乎在提醒她认真学习。
看小狗如此认真的模样，林怀安轻笑一声，拨弄走它的爪子，才发现之前的地方留下一个黑乎乎的梅花印。
“小淘气。”林怀安弹了弹发财的脑门，它“嗷呜”一声，跳下了床。
看了没多久，林怀安觉得头昏脑胀，干脆合上书，一夜好梦。
第二天，她将挂在脖底的圆墨镜戴上，又把吃饭的家伙背上。
依旧是去天桥底下算命的一天。
林怀安刚将布摆在地上，远远望见一个瘦削的人影，一步一步朝这边走来。
来人裹着厚厚的衣服，在不算寒冷的s市显得怪异，路过的人频频将目光投到她身上。等到女孩坐在她面前，林怀安眉头一跳。
还真是找自己的。
等到女孩拽下遮住半边脸的围巾，林怀安这才看清楚她的面容。
“大师。”
嘶哑的声音让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如同沙砾在光滑的玻璃上来回研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