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养医蛊还是毒蛊,总有中毒受伤的风险,修医蛊的人善用草药和蛊虫间相克的原理,除蛊手段温和,不会带来痛楚。修毒蛊的人却会用更烈的毒素杀死体内的蛊虫,这种方法往往伴随着剧痛。
杨夫人脸色如常,只稍微白了一些。她见自己的伤口渐渐止血,知道蛊虫已除,便淡淡开口道:“你从何得知我身上有蛊?”
圣女再精通医术,也不可能在十丈外感觉到她身上有蛊。更何况两人之间宿怨未消,杨夫人也不信她那么好心,特地过来告知。
圣女叹了口气,在人臂椅上换了个姿势,幽幽道:“我从医十八载,总是有些看家本事的。”
见她不愿明说,杨夫人也没有追问,刚刚的蛊虫不过寻常种类,估计是这两日心神不宁才误染上的。
杨夫人的脸色稍霁,圣女款款一拜,道:“不知夫人还记不记得血种蛊?”
脑海中闪过苗民齐声恭贺血种大成的场景,曲远辞本想问灵均,转念一想,按照小猫的性格,若是知道,早就自己说出来了。它既不说,何必问出口让它难堪。
议事厅内,杨夫人按着指尖的伤口,淡淡道:“血种蛊若能做出,乃千秋幸事,我自然是记得的。”
血种蛊,以血为媒,是一种能解百毒的医蛊,传言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由于条件苛刻,能做成的人寥寥无几。前期所需无数的天材地宝不说,最后关头还需最重要的两味,一是活尸血,二是隐蛟龙。
活尸血也是医蛊中极难炼出的极品,需要把蛊虫放入濒临断气的人体内,重新催活此人的身体组织。在蛊虫的催动下,人虽然失去了意识,身体机能却勉强能够运作。
因此心脏仍能产血,只是量会逐渐变少。
到得最后,人皮萎缩,血液自眼中流出。
人贵为万物之灵,作为炉灶也能蕴养出无上医蛊。
鬼卿血蛛已经自觉地回到圣女身边,它爬上女子莹白的脚踝,消失在她的白裙里。
圣女恍似不觉,她直视着杨夫人,道:“我修医蛊道至今,只差隐蛟龙便得圆满,还望夫人成全。”
昔日的对手修道已近圆满,自己于毒蛊道仍停留在许久之前。杨夫人闻言忽然有些出神。
掐指一算,杨邦宪已经走了四年了,丈夫的音容笑貌宛在昨日。当年杨将军去世,她为了儿子,不得不参与到权争之中。
她怕苗人对杨汉英下手,呕心沥血炼成了隐蛟龙,嘱咐儿子把它缠在手腕上。
那时圣女的活尸血还没有眉目。
她在蛊术上领先了四年,却在炼出隐蛟龙后金盆洗手,潜心政务。医蛊的尽头是血种蛊,毒蛊的尽头,却已经跟蛊术无甚关系了……
她看着不远处仍如少女的老对手,叹了口气道:“隐蛟龙已死,圣女所求,恕我无能为力。”
曲远辞闻言一惊,忽然反应过来:“小蛇便是隐蛟龙么?”
小猫应道:“多半是了。”小蛇头上的犄角长得稀奇,似玉非玉,它早就隐隐猜到此物来历不凡。
炼成一条隐蛟龙,要花的功夫不比养活尸血差上多少。抓一条百毒不侵的蛇胚就已经很难了,况且还要每日喂它无数毒物,让它慢慢长出犄角。
圣女自然是不信的,她轻笑一声,道:“夫人难道不想听听,小公子中了什么蛊吗?”
后门传来一阵脚步声,曲远辞侧眼看去,只见一个黑衣男子匆匆走了进厅,他快步走到杨夫人身后,附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话一说完,他便端正地站在杨夫人身后,目不斜视。
圣女也认得男子,她语带笑意地招呼道:”杨大哥,好久不见。“
男子站得笔挺,恍如未闻。
原主的记忆里有他,曲远辞认出他的脸,此人是杨邦宪亲自提拔的护卫,在他们母子俩身边已经很多年了。
大致猜到侍卫是去找杨汉英了,圣女胸有成竹地说道:“夫人只需割爱让出隐蛟龙,我便还小公子一个健健康康的身体,怎么样?”
她口口声声都是杨汉英已中蛊,虽然刚刚检查过儿子的身体状况,但连自己身上有蛊都觉察不出,杨夫人也不太笃定了。
见她仍在犹豫,圣女又道:“于毒一道,我不如夫人,于医一道,难道夫人便胜过我了吗?”
她轻轻抖了抖袖子,雪白的罗袖下掉落了一条翠绿色的蠕虫。
杨夫人认得此物,是医蛊师常用来问诊的玄幽子。
圣女目光低垂,扫过在地上翻滚不休的虫子,说道:“四年前夫人炼出隐蛟龙的时候,我养的数十条玄幽子忽然爆体而亡,血色浅红。唯一一条活下来的便是这玄幽王。”
玄幽子生性胆怯,只要周围有毒蛊,便会躁动不安。若是碰上危险的毒蛊,它体内器官会爆裂,爆裂时间越短,血色便会越深。医蛊师外出采药时,通常根据此虫的表现判断环境是否危险。
隐蛟龙刚出世的时候,毒性远没有现在烈,不过作为毒蛊道首屈一指的蛊虫,也已经不可小觑。让几十条玄幽子爆体,听起来倒也正常。
这条活下来的玄幽王,经过圣女多年的驯养,想来不会那么容易爆裂。杨夫人半信半疑地看向地上的绿虫,只见它朝前门滚去,不出几步,忽然炸开,地上留下了一摊暗黑色的脓血。
厅中众人脸色大变,连圣女也错愕地站了起来。她明明计算过的,哪怕隐蛟龙在场,玄幽王也不可能炸裂,更别说爆出暗色血水。
这个颜色的血水,只能说明虫子刚掉出她的袖子便死亡了,在本性的驱使下,它在临死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远离了那把它吓破胆的毒蛊。
杨夫人自然也想到了,她儿子的卧室便在后门的方向。她吩咐侍卫道:“去!去看看少主。”
黑衣人领令之后快步出了议事厅。
圣女猛一回头,直直盯着杨夫人道:“你还炼了什么蛊?”
她一直以来都是笑意盈盈的温和模样,如今却目露凶光,连声音都变得凛冽,曲远辞不由得皱了眉,心道,这便是图穷匕见了么?
见杨夫人不答,圣女冷笑一声,道:“好,你既不说,我便亲自来寻。”
她又摸出了那只鬼卿血蛛,圣女用小刀刺破侍女的手臂,让血蛛吸饱了血,再放到地上。
对蛊术一窍不通的曲远辞一头雾水地看着她,只听小猫寒声道:“那些侍女也不是人。”
曲远辞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这下他也发现蹊跷了。跪着的四个侍女,眼珠一动不动,喉咙也不见吞咽涎水的动作,仿如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