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
穆周听到洛伦嘉重重的语气，混沌的大脑断片了似的，也不去想为什么洛伦嘉会给她买感冒药和姜茶的事情，直接被带偏了思路。
她很认真地想了一下，咬着唇点了点头，而后又摇了摇头。
洛伦嘉迷惑地眯了眯眼睛。
“哦……周三那天我吃感冒药。后来考试不敢吃了，吃药会让我想睡觉，睡觉会考不好考试。我不想考不好试……”
穆周慢吞吞地说，半点也没注意到平时地自己根本不会这样讲话。
洛伦嘉显然也察觉到她讲话风格的转变，不过他更关注穆周话里的内容。耐心听穆周说完一长串话，洛伦嘉简直要气笑了。
他咧着唇，极力使自己看起来柔和一点，却根本压抑不住语气中的怒意。
“穆周！”
穆周一副听不懂的样子，无辜地眨眨眼，自琼鼻处发出一声：“嗯？”
“一次月考和身体，哪一个更重要？”
——这个问句在洛伦嘉心里根本就构不成问题，考试和身体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身体更重要啊。
但是他没想到，穆周真的蹙眉想了挺久，并且还很有条理地分析给他听。
她说：“应该是考试更重要吧。毕竟这是我转学后第一次正经考试，辛辛苦苦准备了一整个月，肯定不会希望考砸的。唔，身体也很重要，但是感冒这个病，吃不吃药都会好的。”
粉唇被她抿得泛白，只听她小小声说：“期末有奖学金，好像还挺多的。百分之四十是看前三次考试的，我想得奖学金。”
洛伦嘉眸中闪过一丝诧异。
在他固有的认知中，穆周是个很内敛的人，很少会大段大段地吐露心迹。他也没见过穆周争强好胜的样子，还以为穆周人淡如菊，没什么特别在乎的东西呢。
而现在，穆周却像喝了真言药水，将心底的想法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如果不是听穆周谈到期末奖学金，洛伦嘉都快忘记在海伊读书还能赚钱这件事。
海伊中学收着高昂的学费，奖学金自然也非寻常公立学校可比。每个学期结束，综合排名第一的学生有五万的奖学金，第二到五名的有两万，第五到十五名有五千。
奖学金对于绝大多数的海伊学子来说，荣誉更胜实质。毕竟对于一年二十万的学费来说，拿满奖学金也只能回一半血。
所以在洛伦嘉的思维里，穆周若说是为了名誉他还可以理解。如果拼死拼活只是为了奖学金那丁点钱，他确实想都没想过这茬。
以己度人，人之常情。
洛伦嘉揉了揉额角，十分无语地睨了穆周一眼。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很生气，连带着语气也变得冷硬。
“走，去医院。”
穆周摇摇头，“不去了。回去吃上药躺一躺就好了。”
洛伦嘉火气蹿上来，恨不能用手指点醒她。
“穆周，你发烧了知不知道？你知道持续高烧会烧坏脑子吗？”
“应该不会吧……”
其实穆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摸了摸自己，“明明还好。”
“好你个头！”洛伦嘉呵道，他已经快气疯了。真是良言难劝要死的鬼，这么不听话的人他还是第一回见。
穆周突地静了下来。
洛伦嘉心头一跳。他咂摸了一下是不是刚才语气太重了，就看见穆周撅起唇、垮着脸，一副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的样子，甚至眼眶都红了，卷翘的睫毛上盈满了泪，就那样直愣愣地看着他。
他一点一点融化，软下心肠。
“你，你干什么？”
穆周抿着唇。
音色因鼻子堵住而闷闷的，嗓子略带哑意，软软说出一句：“你，好，凶。”
她大概也没意识到自己在用一种近乎撒娇的语气说话。
穆周实在是太少生病了，上一次病倒大概在两三年前，正冲刺中考的时候。周颐形容她生病就像蜕壳的螃蟹，平时看着坚强，一生病就黏糊得像个小孩子。
被她盖上“好凶”的戳，洛伦嘉又委屈又好笑，拉起穆周的胳膊。
“我凶？”
“对——”穆周蛮不讲理地拉长声音，大有一种誓要将这个标签坐实的气概。
洛伦嘉攥住她的手，将她拉得极近，漫不经心笑问：“我哪里凶？”
穆周瑟缩了一下，鼓着雪腮，瞪着他。
“你语气，好！凶！”
洛伦嘉捏着她的脸肉，咬牙切齿，“怎么，跟你讲话还得哄着你是吧？”
穆周定定地看着他，想了想，乖巧地点点头。
“有病。”
洛伦嘉撇撇嘴，暗骂一句，却被穆周耳朵尖尖捕捉到。
穆周嘟嘟囔囔，“对啊，有病。”
“……”
过了一会，他低低清嗓，放软了声音，“行，哄你。”
洛伦嘉彻底破防，摇着头自顾自笑起来，这哪里还是他那乡下来的呆子同桌穆周啊。病糊涂地小傻子啊……他牵孩子一样拉着她的胳膊向校外走。
到了医院，预检台的医生递过来一根体温计。
五分钟后，穆周取出体温计，只见水银柱飙升，卡在了40摄氏度上。
洛伦嘉伸手，穆周乖巧地将体温计放上去。
“这么高，402度。”
洛伦嘉嘶了声，皱眉看穆周。
穆周心虚地低下头。
两人去了发热门诊。
在做完了一系列检查后，医生直接断定为轻度肺炎，不仅开了药还要求穆周吊三天盐水。
门诊输液室人不多。
一进去，就有一个男人捧着垃圾桶在吐。
洛伦嘉看得作呕，鼻尖萦绕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气味。他强忍着吐意，送穆周到输液台登记。
穆周因为感冒早就嗅觉失灵了，迟钝地察觉不出来洛伦嘉的难处。见他一脸菜色，她边伸出胳膊让护士摸血管边说：“你怎么看起来好难受。”
洛伦嘉捏着鼻子没回她，问护士：“请问门诊还有单人病床吗？”
护士姐姐一针见血，指了指，“还有一张，不过要加床位费。”
“加钱”两个字比扎针还疼，穆周眼皮跳动，当机立断说：“不，不加。”
洛伦嘉：“？”
穆周还郑重地点头，“嗯！”
洛伦嘉无语，很想掰开穆周的脑袋，看看里面是不是塞满了“抠门”两个字。
他的人生信条里就没有这么憋屈的事，强忍着对护士姐姐一笑，“加，听我的。我出钱。”
“行吧，卡给我。”另一个护士来接就诊卡，并将二维码给洛伦嘉，“扫码，互联网医院可以往卡里充值。”
洛伦嘉充好钱，帮穆周提着吊瓶，穿过座位区走进一间病房。
穆周恹恹地躺坐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生无可恋。
她已经不想去算这次看病花了多少钱，虽说高中生有学生医保，但是自费的部分还是好多钱。
洛伦嘉和她心情截然不同。
门一关上隔绝了两个世界，瞬间清爽。
没人说话，气氛有点尴尬。
“要不你睡觉？”洛伦嘉说。
穆周哪里还睡得着，她一想到看病的钱是洛伦嘉先垫付的，又不想让周颐知道她肺炎了，还想到糟糕的月考……整个人都不好了。
按理说针打上，人就会舒服不少。
但穆周进了病房后更加无精打采，洛伦嘉百思不得其解。
最后，他艰难地尝试道：“难道你在担心钱？”
穆周幅度很大地点了一下，又点了一下。
“……”这么诚实？
转而又有点气，他看起来是这样小气的人吗？难道他会追在她屁股后面讨债？真的不可思议。
洛伦嘉噎了一下，“要不你还是睡吧。”
“唉。”穆周摇摇头。
“你不睡，床位费可就浪费了。”
穆周睁大眼睛，讷讷道：“好像挺有道理……”
“好吧。”她躺平，将厚重镜片的眼镜取下，放在枕头边，又把被子拉到唇角。
过了一会，洛伦嘉见穆周闭上双眼，摘去厚重眼镜的脸是素白而温婉的。
他小声唤她名字：“穆周？”
“嗯？”
“还没睡着吗？”
“还是睡不着。”
清甜的声音微微哑，却又软又乖。
穆周扭头看向洛伦嘉的方向，她看不清洛伦嘉的五官，只有模模糊糊的轮廓，但即便是轮廓，好像也是好看的。
“我想听故事。”
洛伦嘉惊了一下，“什么故事？”
“格林童话，伊索寓言，一千零一夜，安徒生童话……”
她每说一个，洛伦嘉的脸色就黑一分。
到最后洛伦嘉实在忍不住，反唇问她：“穆周小朋友，请问您今年几岁了？”
穆周茫然地眨眨眼，语气中透着点委屈，“我以前打针都有故事听的。”
“鬼故事听不听啊？”洛伦嘉阴测测地说。
穆周头摇如拨浪鼓，遂将被子直接拉到眼睛下面。
洛伦嘉：“……”
“行”。
洛伦嘉真是服了。他翘着二郎腿，翻开手机搜索《白雪公主》，一字一句念到。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不久以后，王后果然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公主。”
他的声音略低略哑，每一个咬字都带着他独特的、慵懒的特质。句子流淌进穆周的耳朵，犹如一双温柔的手轻轻抚摸，很快她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