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纯榴端好架子,就这么静静等着梅妃过来。
不远处的美人肤色极白,怀里的红梅更是衬得她赛雪欺霜。此时快步走过来不免动了些气,一抹薄红飞上了她的脸颊。
李衡之眼光是不错的,李纯榴盯了半晌,默默评价了一句。
“长公主殿下安好。”梅妃竟是颇为高兴的来同她请了安,甚至将怀里的红梅递给了一旁的春水,“给殿下的小小礼物,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梅妃说话时眼睛亮晶晶的,李纯榴竟从这位宠妃的这双眼里看出了“天真赤诚”这四个字。
若不是装的,在这样的后宫便只能是那位盛宠,万分小心护在心尖儿上的人了。
“梅妃娘娘好兴致。”李纯榴也不下她面子,葱白的指尖流连在那枝红梅上,轻轻掐下一朵放在鼻下轻嗅。
只是眼神没有片刻离了美人。
没想到梅妃摇摇头,说道:“臣妾是专程来等殿下的,想着入宫许久都未能和殿下说过话,可心中又实在仰慕,故而今日失礼,还望殿下海涵。”
那便是有话要单独说了。
李纯榴心下了然,笑道:“本宫与娘娘一见如故,正巧时候还早,不如一起走走?”
两人身份尊贵,说要走走便让下人都只远远跟着。
长长的宫道仿佛没有尽头,但红墙绿瓦缀着白雪总归是好看的。
“殿下,天上总有眼睛在看着咱们呢,躲不开的。”梅妃语气怅然,似乎是累极了的模样,却突然话锋一转,“可若是殿下需要,臣妾也愿意做一双眼睛。”
天上的眼睛不就是陛下的眼睛吗,这梅妃倒是惯会打哑迷,又或者…一个念头在脑海中闪了闪,李纯榴一时未出声。
“臣妾总是希望殿下安好的。”半晌,梅妃又自己补了一句,欲盖弥彰得很。
李纯榴深深看她一眼,“梅妃娘娘谨言慎行,咱们陛下安好了,本宫才能安好。”这些话若是传出去让人添油加醋一番,不仅梅妃要倒霉,她这个听的人恐怕也逃不脱。
谁不知道梅妃进宫前和段礼的关系,谁不知道现在她这个长公主和陛下之间隔阂已生。
况且,她可消受不起美人恩。
“殿下玲珑心思,可臣妾是真心的,殿下若不爱听,臣妾也就不说了,但心意总归是要让殿下知晓的。”梅妃扭头看她,笑容温婉,让人生不起火气。
没头没脑的一通话,还以为自己多高明,李纯榴勾勾嘴角,也回了她一个笑。
走走停停的,这么点路竟也花了不少时间。
宫人们远远的迎了过来,屋子里头灯火通明,透着股暖意。
李纯榴心里琢磨着李衡之,没再搭理梅妃,但跨进临华殿的那一瞬梅妃突然凑近了她,轻声问道:“公主与驸马可还好?”
李纯榴陡然听见“驸马”二字,脸色一变,周身气场也跟着变得冷硬。
她偏头看了梅妃一眼,远山眉下淡色的眼珠一眨不眨,透着股说不出的凉意,只是一瞬后,鸦黑的眼睫如蝴蝶振翅,流水一样滑过,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原来还真有人对段礼念念不忘。
真不怕死,也真不怕段礼死。
李纯榴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不动声色,将梅妃甩在身后步入大殿。
“陛下圣安!”李纯榴朗声说道,然后低头认真行了一礼。
梅妃也紧跟着过来了。
倒是皇帝连忙起身,竟是要亲自来扶她,“皇姐多礼了,家宴罢了,快些免礼。”
边说也边示意梅妃起身,梅妃倒也乖觉,安静去了自己的席位上候着。
李纯榴顺势直起了身子,又听皇帝问道:“驸马怎么没有和皇姐一起来?”
“近日风雪大了,天冷,驸马不甚着了凉,不便出门。”李纯榴顿了顿,看了一眼皇帝身上的衣服,又说:“陛下也多穿些。”
李衡之点头,没再多说。
旁边的窃窃私语倒是蚊子叫似的,停也不停,吵得人心烦,零星几句入了李纯榴的耳,她大抵听出了几分意思。
不过是猜她与皇帝关系是不是缓和罢了。
缓不缓和看的可不是现在。
李纯榴叹了口气,捏着酒杯玩儿。
黄金做的杯子,细细地雕了些纹路,小巧又精致地盛着透明的酒液,随着她的动作几欲洒出。
中间的舞姬甩着粉色的水袖,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透过那点缝隙,她对上梅妃的目光,对方仿佛天生一张温柔笑脸,红唇弯弯地看着她,抬起手中酒杯遥遥敬了酒。
李纯榴垂了眼,一饮而尽。
天色愈发晚了,李衡之推脱自己酒醉,起身离了席。
他一走,李纯榴自然也就没有留着的必要。
只不过才出殿门,王德早已候着,他一张老脸像干枯的树皮,皱纹横生,笑起来更甚,只说道:“公主,陛下有请。”
李纯榴默然,安静跟着去了。
是临华殿的偏殿,年轻的帝王身上那纯黑的衣和外头的天色一样,暗得人觉得天在逼近,只有头上那金冠折射了一点光,恩赐一样。
这样一丝不苟,哪里会是醉了。
“陛下。”四下无人,李纯榴轻声唤了一句,也没行礼。
其实李衡之小的时候和她感情是真的好,比和母妃的关系还要好。她挨骂,他陪着,哭着喊着说“不要骂姐姐”;其他宫里送来的吃食让她过了敏,他就也想方设法把自己也弄过敏然后去找父皇告状。
此时烛火印着,记忆里的小孩子长成了男子汉。李衡之转过身,英俊的面孔同她有五六分相似,只是一个柔美,一个刚毅。
姐弟二人,应当不止相貌会相似。
“阿姐来了,快进来吧。此番让阿姐过来,是因为朕想送你一件礼物。”
送什么礼这般神秘,李纯榴直觉不好,蹙眉看着他,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又立刻反应过来生生止住动作。
“带上来。”李衡之吩咐了一声,外头候着的人领了命便下去了。
屋里静悄悄的,一时无人说话。
直到李衡之嗤笑了一声,那点压迫感散去,他扬了扬眉,一瞬间做回了李纯榴记忆中的弟弟。
带点孩子气,又骄傲。
“阿姐,下盘棋吧。”
小时候她们姐弟二人经常对弈,两人都聪明,知道哪一步该进,哪一步该退,回手反击时也毫不心慈手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