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珣醒来时,一眼瞧见的是褐色的雕花床顶,倘若细细地一嗅,甚至可以闻见淡淡的檀木清香,材质甚佳,想必价格不菲。
这肯定不是他之前暂住的那家客栈,沈珣扭了扭酸涩的脖子,龇牙咧嘴地坐了起来,背上的伤扯得痛,他把着腰靠在枕头上,探出了头张望着,这屋子他不曾住过,房间里也没看见其他人,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什么地方。
沈珣赤着脚下了床,只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里衣,因为缠着绷带的缘故,没有系上衣带,他胸口敞开一半,散着发,在房间里四处乱晃,桌上只有苦不堪言的茶,没找着吃的。
他饥肠辘辘,翻了半天已经没了耐心,正准备喊一声叫个人来,房门便猝不及防地被人打开。
“……”
岳启一进来就看见沈珣衣不蔽体的模样,他眼睑微颤,手上的粥差点端不稳,遂别过脸去,将碗放在了桌上。
沈珣一看他面无表情,脸色红着,以为是给自己气着了,后知后觉地发现他这袒胸露乳的模样实在是有些不雅,讪笑一声,手忙脚乱地将带子一系,还给打了个死结,扯了半天反而更紧了,滑稽地垂在他腰际。
他正低头跟这死结斗智斗勇,然而他一向粗枝大叶的,搞了会儿还是不成,忽听得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沈珣一抬头,见岳启朝他走了过来。
他弯腰将沈珣腰侧的带子拿了起来,低头细细地拆开了那些被沈珣打成一团的死结,有些地方被他扣得紧了,布料缠在一起,岳启也不着急,耐心地慢慢解开。
沈珣眼睛转了转,难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微微抬手任其动作,视线落在岳启乌黑的发顶上,一个念头忽然浮现:话本上丈夫早上起来的时候,妻子已经做好了饭,这时都会贴心地去伺候丈夫起床更衣。
他以前还信誓旦旦地和师弟们说过,将来他也要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的。
现在看这一幕,还真有点像……像……
呸!
“脑子里面成天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沈珣心道:他尴尬地咳了几声,正巧岳启帮他重新系好了带子,他晃悠悠地扑到桌边,在看请盘子里的东西后,怨声载道地喊道:“怎么就只有粥啊,我天,狗都不吃!”
岳启嘴角一抽:“你躺了几天,有伤在身,大夫说只能给你吃些清淡的。”
说完顿了顿,又道:“狗没你挑食。”
沈珣:“……”
岳启不理会他的抱怨,沈珣见自己耍宝卖乖的法子不管用,只好生无可恋地接了岳启端到他面前的粥,边喝边问道:“诶对了,这是在哪啊,我师弟师妹们呢?”
“现在是在玄机门,他们都被安置在别处休息,你不用担心。”
“那丰山中……”
“络新妇已除,失踪的人们已被悉数带回,玄机门通知了家属前来认领。”
岳启话音一顿,“有些……有些面目全非,死去多年无人认领的,张掌门都请人做了法事,入土为安了。”
沈珣点了点头,他默默地就着小菜喝粥,对他来说早就见惯了生死,可是当他将剑刺入络新妇腹部,有无数被困于此的魂魄哭喊着挣扎时,他还是心里堵上了一片。
声音嘈杂,却能清楚地感觉得到他们在喊着“回家,回家”,本与家人过着安稳的日子,却无辜地丢了性命,被困丰山,灵魂被锁在那细密的蛛丝里,绝望而无助地等待多年。
“诶大师兄你醒了!”
沉默的氛围倏地被打破,沈珣正郁闷时,房门被人打开,有人惊喜地探出一个头,见沈珣坐着,大声地嚷嚷起来,沈珣微微一笑,极度骚包地撩了撩额前的发,挑了挑眉笑道:“废话,我是谁啊!对了老七你过来过来。”
“喔那好啊,张掌门说要设宴感谢我们替他们除了妖邪,我本来还以为你没醒去不了了呢。”那个小弟子年纪尚小,听见沈珣喊他便蹦蹦跳跳地跑了过去
“师兄怎么……啊!”
“你命大得很啊,竟然还活蹦乱跳的,我看那络新妇也没多厉害,居然让你全须全尾地逃出来了,嗯?”
沈珣待他凑近,原本笑着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逮着人的耳朵就扯,七师弟陡然想起前日丰山中沈珣生气的一幕,连忙住了嘴,但是耳朵被揪得生疼,他只好哆嗦着吸着气大喊道:“我不敢了大师兄,我疼!”
岳启坐在一旁沉默不语,他打量了来人几眼才想起,原来这就是前几日因好奇被蛛丝缠上的那位祁乐山庄的弟子。
本来被困其中会被络新妇吸掉血肉精气,但沈珣反应极快,迅速下手切断了蛛丝和妖物的联系,之后一直被几个师兄师姐们护着,因此他也算安然无恙。
沈珣又板着脸教训了好一通,等对方的耳朵都快被他拧得滴血了才松了手,小弟子红着眼睛疼得泫然欲泣,捂着耳朵保证了好几回才被放过。
沈珣等人一走,那凶狠的神色就卸了去,转而一副笑嘻嘻的模样看向岳启,却发现岳启正看着他,眉宇间竟还有些笑意。
“你笑什么呢?”
“嗯……未曾想三公子竟还有这样严肃的一面,难得一见。”
沈珣一听,笑出了声,他故意板起了脸,锤了岳启肩膀一拳,“好啊小五,你长进不少,都会打趣我了?”
“同你学的。”
沈珣伸出一根手指,“打住。”
……
沈珣被岳启背下山时,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背上还渗着大片的血,昏迷不醒数日,玄机门的人一看吓得半死,生怕被沈稳找上门,名贵药材不要钱似的往他屋里送,不过躺了两天就好得差不多。
见他醒来,玄机门的张掌门大摆筵席,好酒好肉地伺候了一通,沈珣本来懒得和这种老狐狸精叨叨,偏巧这席上的酒是尚好的佳酿,他带着那一肚子花言巧语,把玄机门吹得天花乱坠,哄得张掌门开心地送了他一车子好酒,要不是因为沈珣提前离场,几乎要拉着他敬天拜把子了。
沈珣找了个借口从宴席中离去,悠哉悠哉地拎着酒壶,踩着瓦片上了房,竟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等他踏上了屋顶,一抬头才发现,果然,做这“梁上君子”的不止他一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
沈珣喝多了酒,诗兴大发,居然开始吟诗诵词了。
他步履蹒跚,站在瓦片上,摇摇晃晃看似要踩空,迎着月光,两袖被夜风吹的鼓起,飘然若仙,一眼瞧去,倒真像是要御风而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