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天知道他在西域想她想得有多辛苦。
他发现，西域的玉和珠子并不次于他们西南的。
于是他每到一地便搜罗一些。
然后每日夜深人静想起她时，把这些珠子拿出来看看，将新找到的更好的，换掉之前品相稍差的。
他甚至都在脑海中想好了，当他把这些璀璨夺目的珠子放到她手中时，她高兴的表情。
如此，日日征战苦亦不苦了，夜夜思乡家亦不远了。
可笑的是，他在西域心心念念的家，并不是南中，而是梁京。
自然全是因为她在那里。
他自己亦汗颜愧对父母。
只好心中祈祷，父亲，你保佑我将她娶回南中，然后我们会一起孝敬您的。
莫怪莫怪。
很多时候他想和韩林宗喝上一杯，以他的方式安慰安慰他。
或许因为他们分别喜欢同一个女子，他的陪伴亦能安慰安慰他自己。
可韩林宗不喜饮酒，更不喜阵上饮酒。
能在看到他饮酒时忍住不说他，已是给了他好大面子了。
休要提还能陪着他一起喝。
何况他怀疑，就算韩林宗同他一起饮酒了，也会将他对她的感情藏得滴水不漏的。
这样下来，二人不是更加寂寞。
不喝也好。
终于捱到班师凯旋。
不是说好了四品以上官员全部出城迎接吗？他在人群中并未看到她的身影。
这迎接仪式立刻变得索然无味，他急匆匆赶到安国公府。
结果发现她竟然受伤了。
在他脑海中描摹千百遍的，他将珠子放入她手中的场景，从喜悦完全演变成了惊悚。
他看着她废掉的一只胳膊，听她结结巴巴说胳膊好像不能好了，愤怒得想掀了安国公府。
更妙的是，就在他借酒浇愁想灌醉自己，不去想她那连小小包裹都握不住的手臂的时候。
旁边一桌太子党大声谈笑，说她是为了救燕王才废了一条胳膊。
之后他们好像还说了些什么，但他统统听不见了。
原来她为了他挡了一箭。
不惜废掉一条胳膊。
不对，挡箭之时，她恐怕连性命都未曾顾惜吧。
他去西域之前，还以为燕王与他和韩林宗一样，仅是好巧不巧，喜欢上了同一个她。
现在他绝望地看到了燕王与他和韩林宗之间的区别。
燕王的感情是有回馈的，而他，未曾说出口的表白，好似没有机会也无需再说了。
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纾解他的伤心和愤怒。
那就是见到太子党以及与燕王过从甚密的，寻个借口见一次打一次。
可打完了心情也没好过，他只好一次次在酒醉后熟门熟路地摸到安国公府。
好在每次她看到他都没说什么，有时给他看看胳膊，有时听他说说南中，有时还给他讲讲北境。
他终于借醉和她提起私奔的事，她一如既往当他胡说八道，他也绝不敢在酒醒之后再提起，他其实知道答案是什么。
燕王为她从终南山找来神医，她的胳膊有救了，他每日去看五虚子给她治病，看着她一日好似一日。
他心中高兴，看到太子党和燕王嫡系也不想再揍他们了，酒亦很少喝。
只要她好就行了，不是吗？
可惜韩林宗并不像他一般这样想，他求娶她简直就要疯了。
他实在不敢相信，韩林宗应该和他一样，早就看出了燕王和她之间非一般的情意。
韩林宗如何能做到如此自欺欺人，对一切都视而不见，一门心思非要娶她呢？
他那时已隐隐觉得不妥。
然后太子被刺，他被正德帝钦点查案，知道她为了燕王心急如焚，找个机会把案件兑给了她。
只要她高兴，这些又有什么不可以的。
他简直就把韩林宗当作借鉴的镜子，告诫自己万万不可学韩林宗诸般行径。
他只恨无法劝阻韩林宗一意孤行，在自毁的路上一骑绝尘。
各人有各人的债和孽，他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他因为她破碎疯癫，又因为她勉强回复清醒，也不知他心中的伤是否都被她粘合了。
然后她和燕王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日渐憔悴、心事重重。
这他就爱莫能助了。
他想了一想，想劝她和自己去南中散散心，这回倒是绝对没有与她私奔的意思，但她亦没有答应，只派了老廖和他同去。
对了，老廖。
这可是他在梁京，除了她之外最大的收获。
种种和自己投缘之处暂且不说了。
关键是，她是和老廖一起长大的。
每日与老廖饮酒，光是她的童年趣事，他就可听上半夜。
老廖亦不厌其烦，每次他问起她的事，老廖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二人说了又说，喝了又喝，真是每次都忘了今夕何夕。
等到了南中老廖才忍不住叹着气对他说：“都说我对男女之事不甚了了，他们知道个屁！
之前那厨娘、那丫鬟，那卖菜的秋老板分明就是对我有意思。
还有那燕王，在北境我就知道他对四小姐有意，他们还都未看出呢！
还有，杨家兄弟，你日日和我谈我家四小姐，又有何用？
你要亲口告诉她你喜欢她啊？
要不然，老哥哥我替你说。”
他被老廖说中心事、默然半晌，倒是真心觉得老廖说的也是个办法。
这不是自己和她说什么她都不信了吗！
可是老廖死了，就差一日，未等到她远来南中最后见上她一面。
他亦未等到老廖替他向她表白。
阿月乌死之前汉话倒是说得流利——愿降、愿降。
也不想想他会给他降的机会吗？
那一枪，既是为爹爹，为南中百姓，更是为老廖，为老廖死前对他的承诺。
老廖死了，这下真没有人能替他告诉她，他有多喜欢她了。
有时他亦一遍遍回想，如果当年他没有登上城楼看到她射箭，他没有因为好奇她的模样率兵出城，他没有因为一心想擒住她中计被俘，他没有想将她娶回南中。
那样的话，他和他爹爹和他的播州城，是否与现在有何不同。
但每次翻来覆去想过，他都颓然作罢，他还是宁愿他命中注定要遇上她。
没有她的人生故事将是多么无趣啊！
是吧，老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