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
崔惟先看着自己亲手查出来的结果,开始时不敢置信。
一句话一直在心中循环往复——怎么会?怎么会?
定是哪里错了。
重新细细查对,整个人如堕冰窟。
并没有错。
一如上次太子李钰那次未成功的行刺一样,监门卫、千牛卫、太子暗卫,从宫禁到巡夜,一概被人动了手脚。
韩抱忠已罢相,势力今不如昔,但亦有些死党愿意为其效命。
想也知道,自是韩抱忠为他们许下了未来的高官厚禄。
而韩相罢官后失去的那部分影响,此次被韩林宗补上了。
韩林宗一年多的时间里两征云贵、一伐西域。
毫无败绩、一路凯歌,正是军功赫赫的时候。
他燕王还因为上次太子被刺之事,闹得满城风雨,流失了部分支持呢。
韩林宗除了抱病那数月闭门谢客。
之后在朝堂异军突起,文武兼备、识见过人。
无论是治国理事还是征伐谋略均是鹤立鸡群、高人一等。
朝堂早就议论纷纷,这青年才俊中,除了燕王就是这韩林宗了。
而且群臣偷偷评价,这韩林宗虽非正德帝亲眷,倒是处处都颇像正德帝的,杀伐决断、不输圣上当年。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韩林宗正是李昭的嫡亲儿子,如何能不像。
上次行刺更像是个笑话,那是因为韩抱忠本来就没想要太子性命。
要的就是正德帝既怀疑燕王,又不相信太子。
他要的是韩林宗进入正德帝设立储君的视线,正德帝年纪尚不太老,身体亦不太差,他有的是时间把韩林宗送上皇位。
可这次就不同了,韩抱忠已被罢相,如不趁现在人走茶还不太凉的时候动手,眼看着就要与荣华富贵失之交臂了。
上次夜袭如果说只是一次拙劣的表演,这次行刺就是一场计算周密的杀戮了。
韩相的心思其实很好猜。
他这狯险盈恶之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崔惟先一阵阵心痛,是因为想着韩林宗。
他又为了什么呢?
自从他开口说话之后,自己非常欢喜。
以为韩林宗这命运多舛的一轮轮劫难,终于到头了。
再看他如常上差、理政、带兵、征伐,更是放下心来。
既然大难不死、则必有后福。
虽他对余儿的心意无法得到回应,但天涯何处无芳草。
待他日韩林宗亦娶妻生子,那些上一代的前尘往事,年轻时的深情错付,就都不值一提了。
看来是他想错了。
现在看来,无论是上一代的前尘往事,还是对余儿的深情错付,韩林宗应该都没有放下。
陈余儿抱着头,一幕幕场景如碎片般混杂交错,闪现在她眼前。
韩林宗在她面前喃喃自语——原来自出生,我们就有这么多的不同。
我没有一样可与他相比。
韩林宗痴迷地对她说——我现在求你嫁给我,你能答应吗?
韩林宗慢慢转身,长发披肩、一身白衣,鲜血星星点点染遍了他身上衣裳。
她将韩林宗交付给崔惟先,他看向自己的方向,目光毫无焦点。
韩林宗背对着她侧坐在窗前,把她的衣裙碎片贴在自己脸旁。
他对自己说——今后我不会再求你嫁给我了。
我母亲还在天上看着我,就算为了她,我也会好好活着。
难道这就是他所说的,好好活着?
要杀了太子、陷害燕王,才算得上好好活着?
下一步干什么?
杀了皇后皇上吗?
那日樱花树下他开口说话,自己还以为他身上心上的累累伤痕全部痊愈了。
他当时说得多好啊,自己和韩思还哭了。
哪曾想,那些伤痕一样不落,只在表里浅浅结疤,内在不停溃烂、扩大,直到完全毒害了他的肺腑。
他倒底知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他如此心高气傲的人,怎能愿与韩抱忠这种小人为伍?
不管崔惟先和陈余儿如何纠结,此事事关重大,还不知韩抱忠和韩林宗接下来筹谋什么。
崔昊与陈吉之火速赶往皇宫,向正德帝密奏。
崔惟先为了查案已数日未合眼,也被崔绍成和郭圆圆劝着回房休息了。
郭圆圆死劝活劝陈余儿,让她随她一起入内闭一会儿眼。
陈余儿婉言谢绝,说还是回家休息更方便一些。
郭圆圆看她神情恍惚的,又不好强留,只好派了一辆府里的马车将她送回安国公府。
夜半的梁京大街上,除了巡夜的人偶尔过往,空空荡荡的。
正是酷暑,可陈余儿浑身冰凉。
一个人可以完全变成她不认识的样子吗?
韩林宗以后又该怎么办?
正心思混乱的时候,突然马车不知何故停了。
外面一阵扰攘,把她从乱糟糟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她欲下车看看,刚撩开车帘,就被不知什么射中了颈部。
一阵酸麻,她感觉意识和气力一并流失。
就在她要跌倒的时候,一人闪身过来稳稳抱住她。
车帘又被放下来,现场的痕迹被抹去。
车轮辚辚换了个方向走去。
很快街上又变得空荡荡了。
陈余儿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韩林宗。
他正皱着眉看着自己,就像往常嫌弃她阵上喝酒,不满她开玩笑捣乱时的样子一样。
她有一刹那非常高兴,原来这段时间一切种种都是噩梦啊。
什么太子被刺、燕王被关,自己查案的。
噩梦就是从未发生之事,再坏总会醒来。
这自己不是醒来了吗。
等意识再恢复一点儿,她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上。
而且周围车马声震天动地。
她想起来,发现自己不太使得出力气。
昨夜发生的事一件件想起来,原来并不是梦。
她还是挣扎着坐起来,撩开车帘,看自己的马车正随同浩浩荡荡的军队往苘山进发。
回过身,韩林宗还在冷冷地看着她。
陈余儿不敢置信:“你给我下了毒?”
韩林宗看向窗外:“不然你怎会同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