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苍确实是蔡涣在青州学府乃至城里里最好的向导，他带着蔡涣很快见识了学府里的各项事宜，并且迅速了解和融入了学府的日常生活——
一般来说上午学府的各位夫子都会有讲习，或者是由首席弟子主持题论或者策论；下午的安排相对自由，有些师兄弟会聚在堂前就题而辩、或出题问何人能解，时常会吸引不少其他师兄弟乃至青州城的路人，这种风气也算得上是青州学府在外界的美谈了，由此也吸引了列州的耳目在此观察是否有可用之才，然后上门造访、以厚礼聘之。
但眼下蔡涣跟着苏苍一路走到了城外，显然不是去看什么颇有风雅之气的辩论。蔡涣站在田埂上看着苏苍跑过眼前的这一片没有耕种的田地，从一间建在这一大片田地边上的一间茅草屋里拿出了农具、跑回来扔给了蔡涣：
“师弟今天先帮着把这一块小的翻完，我去翻旁边那块，”苏苍看蔡涣拿着铁刃木耜有些愣住的模样，连忙补了句，“这些田都是学府给每个弟子分配的，这两块已经种了好几年、肥力不行了，今年暂时休息一年之前春天忙着种那边一块儿，没时间翻刚好最近翻。”
“这两块都是你的？”蔡涣回过神来也就拿着木耜下了地，他虽然当了好几年的文书，但基本的翻地还是会做的，一边忙着手上的动作一边问田埂那边的苏苍。
“当然了！那边的一片都是你师哥我的！”苏苍的动作显然比蔡涣娴熟许多。
“这么多地——你怎么没去整头牛来翻地……”大概由于没使上巧劲，蔡涣说话已经开始带上了喘。
“其实也没有都是我的……真正分给我的只有这块，”苏苍翻完了一纵列，站在另一侧的田埂上看着蔡涣，指了指远处的几块田地，“那几块都是其他师弟的，不过学府里有些师弟是官家人，干不来这些粗活，就把他们的地让我帮着种了，能者多劳嘛。”
“你有这么好心？”蔡涣狠狠把木耜蹬进土地里，怀疑苏苍在往自己脸上贴金，他抬手擦了擦汗——因为肥力的流失、土块格外的硬，让翻地的工作更加费力起来。
“我当然……收了他们一点钱，”苏苍说到后半句压低了点声音，说学府里本来不允许这种有偿帮助的，“反正他们那些人家里也不缺这几个子儿，等我明年攒够了就去买头牛让它给咱们拉犁。”
“学府里没有养牲畜吗？”
“养了，不过都是给几位夫子拉车的，牛大概有两三头吧，可得好生供着，”苏苍支着木耜，仔细回忆了一下，“子安兄咱要不什么时候把祭酒那头牛偷出来，你会驾车吗？”
“……不会，我是当文书的不是当御者的。”蔡涣觉得这完全不是个可行的想法，觉得自己就算是会驾车也得说不会。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开玩笑的，师弟你别回头和祭酒讲……”苏苍想起自己这个师弟不太能理解开玩笑的快乐，接着补了一句，笑声回荡在田埂之间。
两人一开始还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后来随着体力的消耗、也就渐渐分别埋头苦干。蔡涣确实是太久没下地有些手生，以至于苏苍忙完自己手上那块地还跑过来继续帮蔡涣干活，他一边纠正着蔡涣不讨巧的动作，一边就帮蔡涣把剩下的地也翻完了。
翻完了地的苏苍与蔡涣并排在田埂上坐着，苏苍拿出带来的竹筒边喝了口水，边和蔡涣说了他今年负责的有几块田分别种了豆和稷，还有几块种了菜最近过两天就可以采了。等苏苍给蔡涣盘点完了一圈，他背着竹筒站了起来，把两杆木耜扔给蔡涣让对方把东西送回那个茅草房。
蔡涣点点头也就拿着农具从田埂上走了过去，苏苍远远看着蔡涣在那个屋子门口像是和后面那块田上的人打了个招呼，只是站在他现在的位置上看不见后面的人，而他也累得不想往旁边多迈几步。
“你刚刚打招呼，就后面那块田是谁在啊？”苏苍看蔡涣回来了，两人一边向回走、他就多嘴向对方打听了句，毕竟学府里几百来人他苏苍人缘再好也没法把每个人田地的分配记住。
“……是子戚师兄。”蔡涣看了眼苏苍，欲言又止地说出了这个名字，他是个明眼人，在学府里呆了数周自然也能看得住苏苍和首席的卫忻有些不对付。
“卫忻来了？”苏苍停下步子回头看了眼，他们已经走到了进城的大道上，因此卫忻在他的视野里不过是微小的一个人型。
苏苍眼尖，看到卫忻没穿平日里那套白衣，换了身稍微深一些的灰衣。袍子很长，让苏苍怀疑为什么从来不见卫忻的衣摆上沾上泥土；头上则带了一顶斗笠，刚好能遮住青州夏日的骄阳——最近有些日子没下雨了，汛期也还未到，河水的水位还没高到可以引水灌溉的地步，于是卫忻就挑了水在田里给菜浇水。
卫忻虽然手上干的是粗活，但站在田间的身姿依旧和平日里一般挺拔，让人恍惚间以为他并不是干农活的学府弟子，而是不知道从城里来乡野间郊游的贵族公子——尤其是比起今日特地穿了短衣出来、现在满头大汗往城里走的苏苍蔡涣二人。
“怎么了季青？”蔡涣看苏苍回头看了半天也回过头看，没明白哪里不对劲，拍了拍苏苍的肩把人拉了回来。
“没事。”
苏苍摇摇头，说他很少在田间遇到卫忻，今日见着了有些惊奇。他说起卫忻是个怪人，虽然善辩、但在他记忆里没见卫忻参加过几次堂前的题辩，就算是去了也只是站在人群里围观，鲜少开口。
“子戚师兄平日里也惜字如金，不爱出风头，依他的性格这倒也正常。”
苏苍觉得蔡涣言之有理，捶了对方一下说我师弟还挺会看人，也难怪当时能在城门口看中他苏季青跟着进学府啊，不过——
苏苍说他最开始一直觉得看卫忻的衣着打扮与谈吐间的言行举止，再不济也应该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就想着把卫忻的地也讨要过来，结果被对方甩了个冷脸，那时候他觉着卫忻真是个不领情的家伙，没想到卫忻是真的会种地。
而且，看上去种的还不错，苏苍又回忆了一下卫忻地里产的菜的卖相，确实不错。
两人回到学府的时候，堂前围了不少人，苏苍好凑热闹地挤上去看了一眼，果然是学府里几位嗜棋的师兄弟在对弈。苏苍对这种智力游戏向来提不起什么兴趣。他觉得有些浪费时间，便问蔡涣的意见，蔡涣摇摇头说他也不喜观棋，两人便一道从堂前绕到了后面的屋舍。
两人相处几周下来已然对于做饭一事有了明确地分工，蔡涣掌勺，苏苍给他打下手。于是眼下苏苍把竹筒扔在灶台边，就提溜着水桶去井里打淘米的水，顺便搬了些柴火堆在灶台边上。在几周的实操下，蔡涣对于煮饭的把控显然进步不少。只可惜这两日没有新摘的菜，便只能吃之前腌的咸菜将就一下，两人都不是什么口味刁钻的人，倒只是便宜了苏苍不用打洗菜的水了。
蔡涣那边刚把饭闷上，正看着淘米的水准备指使苏苍把水端到一边去，一转身发现这个便宜师哥不知道已经跑到哪里去了，只好认命地自己起身把水盆搬到一边去，然后接着坐在灶台边上给炉子扇风。
“子安师弟——”
蔡涣闻声回头，看到苏苍从屋外拎了个桶回来，咣一声险些没放稳，还好蔡涣眼疾手快扶了起来，还不等揭开盖子，蔡涣就开口故意问：“我们青州学府人缘最好的师兄又从哪里坑蒙拐骗了汤来啊？”
“行啊，和师哥我呆久了都学会开你师哥的玩笑了，”苏苍伸手拍了蔡涣一眼，突然想到后半句话脸色一变，抬头装模作样地瞪了蔡涣一眼，“吃饭的事，能叫坑蒙拐骗吗？”
话罢便要站起来作势捶蔡涣几拳，惹得蔡涣一路退到灶台边，猛地想起锅里的饭——两人对视一眼，苏苍一眼看出蔡涣显然是忘了饭，急忙一起手忙脚乱地把火熄了，忐忑地揭开锅盖：
“恭喜你子安兄——”
苏苍故意拿着锅盖挡了蔡涣的视线，结果对方似乎完全没有搭理他的意思，从一边拿了碗勺转身就去桌上盛汤，让苏苍一下子觉得没意思起来，便丢下了锅盖。
“子安兄——你别生气嘛，我就是开个玩笑——”
“怎么，”蔡涣一边舀了两碗汤搁在桌上，一边用漫不经心地语气说着，“饭糊了？”
“没糊没糊，我们子安兄可是学府里最会做饭的师弟了！”苏苍说着，拿着碗就去锅里装了饭，端到蔡涣面前，一抬头却对上对方已经喝完一碗汤、放下碗后狡黠的笑。
“蔡涣——你蒙我——”苏苍大喊一声，蔡涣比他动作还要快一步，显然预料到对方必然追着打自己，便先一步迈进了庭院，两人便绕着水井一前一后追起来，“你居然偷喝！隔壁夫子好不容易夏天才熬一次的绿豆汤！”
“季青师兄——汤和饭再不吃就冷了——”蔡涣一个箭步逮准时机窜回屋子里去，一边端起另一碗绿豆汤，下一秒就被苏苍劈手夺了过去，“汤是好汤，再加点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