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事情都料理得差不多了，十月七号这天，凌楚谦一身轻松地出现在御景花园。她事先已经提过今天要带陶燃出门，是以也不意外房门刷开就是规规矩矩坐着等她的小情人。
习惯性地上下打量了一下陶燃的衣装，浅灰色卫衣、束脚运动裤，总之只要不是她自己原来的那几件就好。因此满意地收了目光，在她头上按了按，犹豫着解释一句：“今天带你见一个人。”
这对凌楚谦来说不是什么愉快的决定，她也没心情做解释，只这一句就算完。看她不欲多说，陶燃就聪明得不再问了，总归她不能把她卖了对吧？
从御景花园一路向东行，拐过那处著名园林的西南角，大路进小路，车辆渐稀，而行道树越发茂密起来。
为了不重复上次的流程，凌楚谦特意开了辆曾经开过的车，于是隔了老远第一道安保就认出了她的车牌，麻溜开门。
添越在主道上畅行无阻，陶燃望着车窗外，这里有干净的各色花圃，有通往不同小楼的分岔路，树荫中偶尔闪过屋檐一角，金灿灿的银杏叶铺在道旁，她有些按捺不住好奇心，“这是哪儿，环境真好？”
凌楚谦保持沉默，直到suv驶入那段目的地13栋的上坡路，才突兀响起她扁平又干涩的声音，“算是我的家吧……形式上的。”
陶燃都要被她搞糊涂了，家还有形式上的啊？她扭头，眼睛眨巴眨巴，见凌楚谦面上似有不豫之色，只好把疑问埋进心底。
这次凌楚谦没有停进车库，而是直接停在大门外。她也没有第一时间打开中控锁，那种奇怪的紧张、难以言喻的纠结感又出现在她脸上，令陶燃满头雾水：她不是说回家？
“如果送你东西，那你就收着；如果……”凌楚谦沉默，最后泄气道：“算了，进去吧，别害怕，她人很好的。”
她不说这句话还好，说了，又一副欲言又止加丧气的模样，陶燃难免胡思乱想，又是家又是见人的，她还这么为难，该不会要见那位凌楚谦联姻的世交千金吧？
阿姨给她们拉开红木大门，侧退开请客人进去。凌楚谦领着陶燃走进这幢中式风格的别墅，女主人闻声从客厅迎出来。
“我带她来了，微姐姐。”
微姐姐……陶燃一愣，瞳孔猛地一缩，果然是金主的妻子，眼前一道仪态万方的身影，她就是、她就是柳净微啊？！
原本她是不该知晓柳净微的，但是因为柳净原，开始是跑来找茬儿，叫她撵跑了；没消停几日，忽然又出现缠着她要跟她道歉，这么几次三番下来，不知道也知道了。
说起来，那天柳净原道歉的场景，再回想甚至还有几分滑稽。
大抵这个年纪的高中生，都比较讨厌课间操这种集体活动。陶燃排在队伍中间的位置，周围同学懒洋洋地晃动手臂，无力的样子像枯枝摇摆，音乐一落就哄然散开，人海快速分解成三五一朵的浪花。
当陶燃穿梭在人流中，尽量躲避去超市的逆行大军、绕开那些山雀般挤成一排霸占道路的女同学时，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开，“你怎么课间都不去卫生间、也不去食堂的？”
害得他蹲人蹲不到，只好抓住课间操的机会，从高二那边百米冲刺来堵她。
陶燃正在想数学卷子的最后一道大题，冷不丁给人吓了一跳，思路断了不说，抬眼又是柳净原那张招人讨厌的脸，那可真是泥人都有三分脾气。
她嚯地掀起眼皮，呛起人来不留情面，“又是你，又想来羞辱我吗？你这人怎么回事，不是告诉你不要再来找我，听不懂人话？”
“你！”
柳净原眦目，这还是第一次，小柳少享受到了被人用看蟑螂的眼神看着的待遇，真让人想转头就走。
可他念在微姐姐要求“公开”“诚恳”的道歉、以及事实上的最后通牒的份儿上，只能咬咬牙忍住脾气。
非常不雅观地左瞅右看，柳净原清清嗓子，迎上陶燃不高兴的杏仁眼睛，豁出了小时第一次见太爷爷的勇气，语速极快地说：“我为之前对你的不礼貌向你道歉，希望你能原谅我。”
声音忽大忽小，态度别别扭扭，直到僵硬着挤出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三个字“对不起”，面皮灰暗发白，耳朵尖通红一片。
磕磕绊绊一句话说完，柳净原觉得从来没这么难堪过，真是丢脸丢到里子面子都没了。旁边经过的学生自动给他们俩隔出小圈，暗中偷偷竖耳朵的也越来越多，他只想迅速消失。
可能还是气不过，拳头攥了几攥，不顾发小阻拦，柳净原上前一步，用只他和陶燃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含着压抑的怒火道：“不管使的什么手段让她知道，你确实有本事……你真该庆幸是我姐姐。”
说完也不看陶燃接下来的反应，迅速摆出一张冰块脸，操着淡漠的眼神，仿佛面对毫不相干的陌生人，挤开陶燃，和发小并肩走了。
反倒是一直和他形影不离的高个男生抓紧时间递了一个“抱歉打扰了”的眼神，替他周全了一点礼数，可惜陶燃未能接收到。
她一个人原地懵圈，什么呀这人，说什么他姐姐，柳净微吗？不是他，自己连柳净微是谁都不清楚，何谈告状了。
不过，听柳净原说的，今天他搞的这出“道歉”戏码，应该和柳净微有很大干系。而她并不为自己弟弟撑腰，看来是相当正派的人。
也是，柳净原嘴巴那么臭，但和大部分同样满怀恶意看她的人相比，唯独他的眼神里不是下流作底色。柳家，是有可取之处的。
高二的风云人物柳净原，舆论漩涡中心的陶燃，加上他们有那么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免又吸引好些人眼球。柳净原没头没尾的一番话，还不知道看客们能脑补出多少东西来。
陶燃对什么道歉一点多余的情绪波动也没有，但往好里想，能看见柳少爷冷着一张被人欠钱的脸，也是很好的乐子了。
况且这个学期她大概都不会在学校见到这位柳少爷了吧？
这事对陶燃来说不过是个小插曲，根本没放在心上，很快就将之抛诸脑后。她那时候反而更在意凌楚谦是否也知道了，但是一直见不到她，也就忘了问。
陶燃是没想到还能有后续的。
她眼珠闪了闪，壮起胆子看向站在厅里的女人。
柳净微在家里也穿得很正式，墨玉方簪挽着头发，化一点淡淡的妆，噙着笑意看着她们——不，陶燃觉得她主要在看自己。
这就是凌楚谦、汪慎仪、柳净原嘴里的“微姐”，她终于不再是一个代号，而是有了真正的形象。眉目疏淡，气韵端庄，一切都是陶燃想象过的、这个年纪的女性最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