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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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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萼白皮肤,好好的身上,多了数道乌红的血杠,纵横交错,叫蓟令言触目惊心,不等她自己将衣物脱完,他就怒火中烧,上去扒她旗袍,说:“我看看。”

    贞萼极为不允,气地说:“大惊小怪么,所以我不叫你碰。”

    她的话不太灵光了,蓟令言不听,生生扒掉,见到胳膊也是这种乌红杠子。

    这会蓟令言眼里的怒火,烧到贞萼脸上,像不愿意在惯她,头次令要同她睚眦必较,贞萼连忙佯笑:“快好啦。”

    蓟令言楞住会,一想到颜老爷子喜好责罚女儿,他窝火极了。他们谈详形,贞萼脸一红,说爹爹怎么打。原是贞萼那晚宿马斯南路,她回家后的几天,相安无事,结果到颜公馆人员都外出了,她姆妈俞宛平秋后算账,冬天里让她穿着亵衣,不知道往哪里寻来一条长竹篾片打的。

    蓟令言生就的少爷脾气,已经不打一处来,觉得贞萼眛之可骂,说:“你怕我发现,不见我,但你妈妈打过你,该同我讲一声。”

    贞萼也生气,她同蓟令言争论,又一向占到理,说:“你同我立过誓么,自己说话不算数,这下叫你见着了。”蓟令言未加理会她。

    蓟令言十分知根知底,以俞宛平的精明得体,明是打贞萼,实质打人给他晓得。他何种心机,没有周旋过。单说有求他们蓟家吧,该不理的客人,门槛就是踏破,一样不理。

    这番挨责,贞萼肩身无块好肉,她肯定吃了些苦头,蓟令言心里已不大高兴。他为难的人物是俞宛平,他确实要她女儿,也不至很快将海口夸下了,可他实在不想贞萼在吃什么苦头,唯有同贞萼商量似的,他说:“你先同你妈妈讲,说我讲过了,向你负责。”

    “我娶你,好不好?”蓟令言眼色,竟有丝试探贞萼心意了。

    贞萼觉得好笑,她可不喜欢脱了旗袍的时候,论起这些,她看来的婚姻,无论贫富贵贱,象征彼此终生矢志不渝的承诺,每一个步骤神圣和庄严,说:“我吃她两顿板子,亦没有承认,你叫我自投罗网。”蓟令言大概料到,不过他心疼贞萼,挨打这类情形是不能在发生了。

    贞萼觉得伤痕丑,于是穿回些旗袍。蓟令言便突然烦她的身上血杠,故意将她扒来扒去来回地看,觉得她不爱惜自己,他态度十分严厉,说:“疼吗?这里呢?”贞萼被扒得有点儿慌张,说:“你碰得那样重,当然疼么。”

    蓟令言又觉得好笑,想想算了,让贞萼不用下床了,亲自出去,找工人拿上搽的药,他重新回房后,再次坐下床边,也不管贞萼的意见,径自替她涂起来。这才关心道:“除背上和手臂,哪里还有伤?”贞萼按着前面衣物呢,此刻躲闪说:“在没有了。”蓟令言非拉她的手,衣物不当心袒露大块,贞萼羞地又遮。蓟令言因她上回哭了,途中时而护衣服,没敢太动别的心思,一下里呆了呆,他早已摁下她的两臂,说:“爱萼,你真是美。”贞萼听着脸就红了,嗔怒说:“你先别么。”蓟令言根本顾不上,一把将人拽近,手和嘴都凑了上去。

    这晚贞萼不便留宿,蓟令言在送她回颜公馆之前,自房间抽屉拿出一个牛皮纸袋。贞萼一看,里头装的竟是麦特赫斯脱公寓的房契,她一愣,终道:“你什么时候拿到的?”房契未过手,名字还是颜家的。蓟令言只说:“个把月罢,你又不过生,名不正,言不顺的,没有拿给你。”

    “旁的手续,我叫学清都办好了。”蓟令言那话半真半假。贞萼过后的佐证,魏元说她上赌档见完九哥,他回来同蓟令言一说,蓟令言就叫他去取了房契。

    汽车行驶到了颜公馆外面的大街。蓟令言也下车,同贞萼一起走进巷子,数米开外跟着蓟家保镖。他说:“你在弄得破相,身上无块好地方,我不要你。”贞萼乍地一听,她不高兴么,方才他房里不见这话,想他倒吓唬人,嗔道:“还讲娶我,好哄我骗姆妈。”

    蓟令言一愣,觉得贞萼许多事情,往往不见这般机灵,竟十分严厉:“背上稀巴烂,你自己看不到罢?”

    “费劲卫护你,教你安安稳稳,不是净挨旁人的打。”贞萼听他讲重话了,她虽然历经数次责罚,父母打就打,骂就骂,也不怕了,心里蓦地一动,说:“嗐呀,你别责我啦。”

    “晓得了。”她说。

    四月中旬时,有天蓟令言说:“爱萼,我在美国有宗生意,你同我过去玩一趟,好不好?”莫枫考圣约翰,贞萼考国立同济。贞萼不愿意去,说等着学校的信。蓟令言却告诉她,她被录取了,第七名。

    贞萼这般想的,她不盼进蓟家的门,她同蓟令言交往,也产生了一些爱恋情愫,她真真儿瞧见过蓟令言从前的女朋友,当初她同蓟令言还未如何,她大伯的话就说得那般丑,她若与他出国,将来岂不是平添一桩话柄叫人抓住。

    二十五年,这一年仿佛注定难熬。

    初春闷热,街上之人穿起了短打,一连几天乌隆隆的电闪雷鸣,全上海市民浮躁不宁,急需一场春雨纾困。这时便会流传一些天降异象的怪谈,报道雷声轰轰,劈死树里蜈蚣精的新闻。待过完闷热日子,又是一年好春景,上海运转如常,市民照样忙碌着一日三餐,财迷油盐。

    贞萼她们女学生,结婚订婚的,去香港大学的,到国外上学的,同窗六年,至此一别。国运艰舛,回头白首,竟不知今夕惜何年。

    贞萼以为,她一夜不归,她姆妈打她两顿,信了她,不知道是蓟令言私底下向俞宛平认了。

    那天俞宛平仍一张白团团的脸,和蔼谄笑,想好歹她女儿,照理她是蓟令言长辈。

    可她每回见上蓟令言,他又总那样态度,不多一分冷,不多一分热。颜公馆里,她的老头子顶不了用,夸人的相皆虚虚浮浮,笑说令言啊,年纪有为,年轻有为,很老道,大儿子贞贤怕他,老二贞义喜欢拍马屁,人家不上套。她自己殷勤得像佣人老妈子,满脸堆欢,换来蓟令言客气两句时,她总觉得亲近了些吧,过后在一瞧,依然不多分冷,不多分热,竟不得他一分好。

    于是俞宛平心里打鼓,这蓟先生难办的呀,倒逼得他找来家里吧,人家认不过是认了,她自虑没占到一点上风,人家话出口光明磊落,她做东道,好像被他晾一晌,俞宛平心里又打起鼓,担心蓟令言看穿她的手段,想莫不是一心急,得罪了他,她毕竟是个妇道人家,亲生女儿出事故,终于害起臊来。

    蓟令言单臂衬着扶手,跷腿坐那儿,无必要时,他始终表现得十分沉默,那般年轻,那般的风流倜傥,那般模样和家世,俞宛平虽害臊,不好先出声气,见着又爱极了,爱着爱着吧,她有些儿怕他,白团团的脸,干脆放开了笑容。

    蓟令言的视线中仿佛只有他个人,他沉默半天,俞宛平就笑了半天,而后他说:“伯母,不要为难贞萼。我做下的事,方才没有向你赖账,你不要打人。”他们颜记,仗人家的势,俞宛平一听,好像唯有点头的份了,她卯足多日的劲,仅得蓟令言没有赖账的话,隐约不悦。

    在蓟令言跟前,俞宛平头次直呼其名,竹筒倒豆子地说:“令言。我养的女儿,我晓得的好伐,无一个朋友不讲她知书达礼的呀。我呀管教她,她听话的呀,自小就立过规矩,别的不敢打包票,我同她讲过的呀,女孩子噢本本分分,从前她谈恋爱也好,同未婚夫上街也好,不要丢我家里脸的呀。你讲她,是不是清清白白的呀。”

    蓟令言面对一位徐娘半老,他亦懂得俞宛平心思,况俞宛平忍不住长篇大论起来,他耐着性子听完,内心已有点厌恶她,险些出神。待俞宛平嘴皮子停下,蓟令言不得不陪笑,赶紧说:“伯母,多谢你把爱萼教育得这般好,你放心罢。”

    俞宛平见此,后半截的话生生憋回去,一句放心罢,人家打发了她,挖不出蓟令言一丝把握话。俞宛平恨到贞萼头上,她养的女儿,怎么不中用的呀,蓟令言找来颜公馆认了,那是护她,她跟自己不承认不说,遑论婚嫁。这样绯闻事,拿来对付像蓟家这种有头脸的人家,以一为要,越到后面难办的呀。

    蓟令言美国之行,大概要花费数月时间,他讲起在那的求学时,若有意若无意,捶贞萼一记边鼓,说:“我交过一个女朋友,她住在纽约。”蓟令言压根不提带她去了,隔几天告诉她,办完公事,他上纽约看蓟茞蓟禾,会住上一个月。

    贞萼心想,她不愿意去外国么,却有点忌讳蓟令言的纽约女朋友。

    “爱萼,到了纽约港,你可以见到自由女神像,等玩够住够,我们坐上几天火车,跑去西部,在火车上,望过去都是铁路和山脉,说不定还碰到野猪。”

    “有时间的话,我同你到黄石公园玩。”

    蓟令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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