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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15(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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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公馆的车龙快开到了颜家总铺。

    蓟令言说:“我让你坐颜记总经理的位置,你做不做?”

    贞萼只当他说笑,说:“我哪里能坐么,我不懂。”

    “我拿钱,你只用挂名。”

    贞萼听了很不乐意,说:“那算怎么一回事呀,人家说闲话。”

    蓟令言哄她说:“尽管慢慢学,铺子赚钱自然好,你赔了,没有人敢来怪你。”

    “我眼光不佳,选错了经理。”

    贞萼不觉笑了笑,道出她的顾虑,说:“生意是贞贤的,铺子田地还有贞义的份,说好了我是女儿,只有一间公寓嫁到黎家,我做了总经理,乡下的族里人不晓得内情,倒说我和贞贤贞义争,一家人和气才生财,我担心大哥他们不高兴。”

    蓟令言一愣,知道她已将财产送了人,想想说:“由不得他们高兴,我是大股东。”

    贞萼忙瞧一瞧他,心想他好心么,但她的父亲兄长,她于情于理都念着他们,不好意思般笑靥了一下。

    贞萼极少来颜记,现下一看,大伯做得是急进,铺子里在改头换面,招牌也拆了。她家实无喘息的机会。世荣在汉口蹬了贞贤夫妻,大伯在上海霸铺子,她爹爹哥哥们一表达异议,流氓就不分青红皂白,踢桌子,摔椅子,碎东西,弄出震天动地的响动。

    老铺有三四间房子大,谈判在货仓关门进行。许少厥一出面,顿时她大伯请的流氓失去嚣张,前倨后恭。阮吴虞由令言做了担保,使得颜家从新业银行贷了款,贞贤画押。令言又注了款进来。反正里面的道道,令言他们事前便谈好了,说是颜记变成参股制,不再家庭搭伙,账派给会计事务所。

    刘玉聪是律师,他叫贞萼刮目相看,有理有据,谈吐得体,从容贵气,可以说一人独秀全场。他说贞萼大伯违反了民国商事法的《商人通例》,首先汉口的账是贞萼大伯的儿子世荣管理,不留存满十年,可以追究定刑,其次原封不动把颜记拿走,不那么容易,需营业转让。最后,刘玉聪说:“颜老先生,我们的解决办法,你若不同意,可以拿钱退出。”贞萼大伯气得,简直要七窍冒烟,无奈他们何,在一单单文件上签下字。

    隔天贞萼同她大伯到商署碰面,两边的人办完手续,她埋怨说:“大伯,爸爸和你都姓颜,这么多年一起做事,到头来你一点情分不讲。”贞萼大伯‘哼’一声,眼高于顶,瞟过她说:“爱萼侄女,我看着你长大。”

    “哪里晓得你这样好本事。”

    “昨天,青天白日旗的大佬,江浙财阀,青帮小开,他们给你做靠山,捧你一个女娃娃做经理,你大哥不是这块料,你又较他能干吗,哼呵,你同我讲情分,你的靠山不同我讲哇。”

    这会子自颜记出来,许少厥他们事了拂衣去,马游龙般的车队走光一大半。蓟令言替贞萼打开车门,他也并排坐在后座,贞萼想想说:“今天望不见魏先生呀?”

    蓟令言盯她,看过一眼,说:“他先到重庆。”

    贞萼非常歉意了,说:“不是颜家这些事,他同你一路,可以照顾你么。”

    蓟令言又盯她看一眼。

    “他去了,便等于我去。”令言盯完,似无这般事地说。

    “只是那班人,山里猴子称大王,很是晓得愚弄人,我去看看他们,野到哪一步了。”

    蓟令言慢悠悠说完,他就是做不行忍住,又把贞萼瞟上两眼。

    贞萼奇道:“你那样子看我干嘛?”

    蓟令言便敢好好看了,直盯着贞萼,说:“你脸上的印子,怎么不见好?”

    “我看你疼不疼。”他讲得倒不很认真的样子。

    车子前座皆是他的人,贞萼怪不好意思,张上一张,只好笑说:“真是,你怕我破相呀?”

    那一日,贞萼又挨打又罚跪,她被爹爹拿鸡毛掸子教训,痛快地过了,伤口就钻心疼,脸颊淤成一条紫黑的血痂,到学校宿舍里,一连两夜她都睡不着觉,好像夜里更加疼。

    她不禁思来想去,她想成为贺云他们一员,夭折了,她对黎先彬有始有终吧,恨死他了,他这人忘恩负义,二嫂骂他公子哥拆白党,骂得就贴合,可大嫂她又说,颜家要败落了。她觉得事事不如意,她一项都做不好。

    她有些儿自责,学也不想上了,一进家将自己从早到晚闷在房里。有一日清晨,她二嫂进房,叫她透透气,拉开窗帘便走了。她坐在床上,一眼看见窗外,不远不近多了一棵树。

    “妈,我房外多了棵树,怎么以前没有。”她还是依赖她姆妈,惟一找她姆妈问。

    她姆妈住对厢,公馆这头的事,未曾留心,因被她拉来房中,只得瞧了瞧,十分疑惑道:“是吗,以前没有?”晚点时候,萍萍上她房里玩,她问萍萍,怎么不到她房里睡。

    “我认生得很,我睡不着。”但贞萼不在,萍萍仍喜欢上她房里玩,看她的书,羡慕她的梳妆台。

    她同萍萍上树的跟前,树皮生长着一块褐红的大疤,萍萍又说前几天,她在书房坐着写字时,望着人种的。

    贞萼和蓟令言上福熙路玩,她告诉蓟令言,她六七岁左右,爹爹领她捐善,她上这条路栽过一棵小树。

    贞萼盯一盯树,眼底温热。

    她曾经同贺云坐电车,他们畅所欲言谈天谈地,因他们都出过水痘,也谈论鬼神。她的水痘,请医生医的。他的水痘在五岁,本来要死了,他父亲搬出积攒一辈子的崭新铜钱,上庙里请了座镀金铜身的地藏王菩萨,他便痊愈了。他们还谈康熙出痘,民间禁止炒蚕豆黄豆,不泼水,不点灯燃竹等。

    他们在华西书店偶遇,她第一次给他写信,为自己的鲁莽致歉,他一笑而过,回信:华西暑正烦,见一萼绿君。

    今年暑日。

    他们又一起乘电车,贺云说起百年树人的话,她说不错么,她种的树有九、十年了,正值绿叶成荫,贺云就说,将来一定得上福熙路逛逛去。

    贞萼回到颜公馆,打去电话,说:“你着人移的罢。”

    “晓得你光是挨打,心情好不了。”

    贞萼心里一点也不挠了,她极宁静,宁静得管不了风起云涌。

    因蓟令言赶去重庆,车子行驶到外白渡桥,贞萼准备下车,说:“蓟先生,一路顺风。”

    保镖便下了去,守在车外。贞萼的大眼睛亮晶晶,汪着水,轻道:“我等你回来。”蓟令言就抓着她的手,同他一块搁西服身上,握了一会。贞萼望了望,他又不说话么。正好她脸颊的伤发痒,另一只手去划痒,显得她有些娇羞的样子,叫他转头瞧到了,她眼梢不觉低一低,手亦赧然地划向颈项,愈加水汪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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