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玉不太理解左承志。
他说二十年前他弟弟是被榆州城人私加酷刑折磨死的,可他却把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傅家人身上,因为他觉得身为威远侯的傅毅,庇佑一个厨娘不过是张张嘴的事。
然而他怨恨就怨恨吧,他不折磨傅毅,他偏折磨爱他入骨的荀湘云,还是以很刁钻的角度折磨她。
反正和傅家和榆州沾边的,左承志似乎都不打算放过。
在左承志面前,恐怕再没人敢叫霍昀阎罗了,霍昀连个牛头马面都算不上。
不过最可怜的还是沁玉自己,无端背上无耻贱妾的骂名。她真的很想切开左承志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乱七八糟的废料。气得她在屋子里大砸特砸。
尽管沁玉的状态已接近癫狂,但那些守着她的失智人仍是连一个眼神都不屑多匀给她,唯有她靠近房门或是窗户时,无情的长剑就会朝她的脖颈抵过来。
沁玉倒不是打不过房间里这几个失智人,只是这些失智人之间似乎互相有感应,一人触险千人来助,沁玉勉强能撂倒一百个,一千个可吃不下,更遑论这榆州城上万的失智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充分证明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有顾虑都不值一提。
汲春像一道风一般杀了进来,朝沁玉使了个眼神,两人便一起逃出了这间金窟。
汲春在前面带路,将追来的失智人带进状元街的迷窟阵里,而她则领着沁玉轻车熟路地走了出去。
最后来到川河水岸边,靠岸停了一条乌篷船。
沁玉很自觉地朝船上走。在千机楼早已养成了这种不问所以,依令行事的思维。
然而却被汲春拦下了。
“人我带来了,我想要的呢?”汲春冷道。
乌篷船里探出一颗小脑袋,右眼被青丝挡着,却难掩逼人的英气。小滟身后跟着柯虎,他负责钳制着头套在黑布里的女刺客。
小滟一壁扔过去一个小瓷瓶过去,一壁示意柯虎放了女刺客。
女刺客跌跌撞撞地跌进汲春怀里,等汲春打开黑布头套,女刺客花容月貌的一张脸早已哭得梨花带雨,苍白的脸色就像刚从江里打捞起来死去七天的尸体一般。
汲春睨了跪在她脚边的女刺客一眼,将瓷瓶里的药丸子塞进女刺客嘴里,顺势拍了女刺客的后背一掌。
女刺客面色惊恐地呕吐起来,却是徒劳。
她痛苦地在地上打滚,最后终于麻木。
汲春走过去拽着她的头发,将人拽了起来。看见女刺客神色木讷,双目无神,就像一根没有情感的木头一样,汲春勾唇笑了笑,“真是个好东西,千机楼要是早些发现它,已经称霸天下了。”
沁玉只觉得脊背生凉。
“到你放人了。”小滟冰冷地睨了沁玉一眼。
“霍昀呢?就凭你们两个,也想跟我谈条件?”汲春轻蔑地笑了笑,两个乳臭未干的娃娃,胆子倒是不一般的大。
“他是说过,看面相,我们三个加起来都没你资历高。”
霍昀那张嘴,还真是不一般的损。拐着弯儿骂汲春是个老毒妇。
“少给我油嘴滑舌,把药方交出来。”
“先放人!”小滟是一点也不怵这个老毒妇。
汲春乜了沁玉一眼,“难道你没告诉过霍昀,逃离千机楼,是永生永世的春秋大梦?”
“他没试过,或许试一次,就知道放弃了。”
汲春冷哼一声,示意沁玉上船。
小滟将袖子里的药方扔给汲春,“别怪我没提醒你,你身边的人会把城里的疯子引来。”
汲春攥紧药方,抑制不住笑意,接着一掌震碎了女刺客的脑袋,“现在呢?”
对汲春来说,女刺客的生死一点儿都不重要。对千机楼来说,任何人的生死都不重要。但是任何人都不可以落入霍昀手中,这一点,至关重要。
柯虎开始撑船,小滟继续道:“我再提醒你一句,我们三个若是有好歹,剩下半张药方你永远也别想得到。”
比起建起失职大军的大计,几条人命实在没什么好玩的。再说了,司沁玉绝不可能逃得出师尊的掌心,有这张底牌在,就不怕霍昀敢不听话。
“走吧。”见汲春没有再追上来的意思,小滟示意柯虎加快速度,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榆州城被围,我们出不去的。”沁玉幽幽道。
小滟白了沁玉一眼,“若是人人都知道这条暗河,我们骨徒的脸面往哪儿搁?”
能出去的话,那:“霍昀呢?”
小滟不理会沁玉。这女的杀人的时候不是挺干脆的嘛,怎么到关键时候这么磨叽。“不知道。”
沁玉转头问柯虎,“霍昀呢?”
柯虎猛地红了脸,“姑娘,霍大人费尽心思救你,你就别管那么多了。”
沁玉默然转过身。
她怎么那么傻啊,霍昀就在这城里,是那些失智大军的一员,受着左承志的控制。
他为什么那么傻啊,明明自己都身陷虎口,却还在记挂着救她。
“你不用把自己感动得稀里哗啦的,榆州城还没被那些疯子围起来的时候,霍昀就把戚柔和皓初送走了。”小滟轻飘飘地道。
她见沁玉好像要哭出来了,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哦。”经小滟这么提醒,沁玉的眼泪倒的确打住了,“他知道左承志会封城?”
小滟轻笑一声,“他身中作茧剧毒,你不知道?”
作茧,就是听北前辈从倪正的尸体里刨出来的毒不毒、蛊不蛊的东西,恶心得很。
它能麻痹神经、啃噬经络,让人陷入幻觉和麻木。
沈修明腐毁神机木那日,霍昀正在配合听北老神仙试药,有个活靶子在,老神仙至少自己的箭该往哪儿射。
但是试着试着霍昀突然叫停了试验,并且让皓初护送戚柔回桑州,“梅娘子和徐廊在路上,你们追上他们,有个照应。”
如今想来,只怕那个时候,霍昀体内的作茧就已经让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才会立刻让至亲的人赶快离开。
“试验做下去,他就不必受左承志的控制,但同时,也少了接近真相的机会。”小滟的语气里满是伤怀。
她有幸在霍昀试药的时候待在旁边,亲眼看到他因为作茧不死的药性痛苦不堪,到最后只差两位药就可以永远清除体内的作茧,可他却选择了放弃。
之前的苦都白受了,之后的苦,谁知道还有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