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里簇拥着的淡淡姚黄一夜化作洁白山茶,她从未想过原因;换上白纱演一出烂戏大获成功,她亦未想过原因;还有宁采臣突然弃水墨对她而画的那幅仕女图,她更未想过原因。但原因,其实只有一个。
他有心如此。
当时,她不过是说了一句客套话。因她本是没心没肺之人,喜舞刀弄枪,恶琴棋书画,记不住别人的姓名,更别说赏花。
为安慰痛失亲女的父亲,她早早地来到百花会寻找父亲心爱的白宝珠,没曾想冒冒失失地撞到柔弱书生,为说话而说话。随口一句,却成为他心中经年不变的谶语。
后来她不过是想着,宁采臣为姐姐念经两年姐姐才得以往生,对姐姐恩义深重,若是姐姐死后都还带着情债,那再生以后亦是种负累。所以她便想着为姐姐还那两年的人情,好教她再遇宁采臣以后不再觉亏欠,简单生活。也顺便报复下霍华燃罢了。哪怕在她眼中,宁采臣明朗如春,心怀坦荡,乐观豁达,根本不需要他的陪伴。
因为这种人无论遇到多少挫折打击,都是头戴乌纱、身着官袍的捕醉仙,“扳不倒儿”。纵然只钟情聂小倩一人,亦不会困死自己。
这不过是一种感觉罢了。可是感觉,往往是真实的。
除了意外,更多的是心痛。她本可以用两年的时间去寻霍华燃诘问真实,哪怕证实他确然往生,亦可死生相随,到最后却是被捆绑在宁家孤独生存。两年,整整两年的时间,到最后不过证明宁采臣心计斐然。
此时此刻,我好像有点儿明白为何燕赤霞以宁采臣“生平无二色”为倩女小札之初,又以宁采臣纳妾生子结尾。
或许,仅是为了暗示这并非是真实的故事。
颓败的寺门口,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本该出现之人。
燕赤霞顿见仙子端然立在身前三尺之处,那双眼更亮了。她神色闲雅,雪肤美目,氤氲在璀璨暮光下,如诗如画。燕赤霞惊怔之后,施了一礼,又立马握紧手中狼毫,对着手中的书册画了起来。
如是根本未看见燕赤霞,胡暹淡淡道:“聂姑娘跟我到此处,可是知道我妹下落,要说与我知道”
她颓丧着,有些绝望,声音也轻轻的:“不,我只是想跟你打听一个人。他叫霍华燃,是善狐圣君。”也不理对方是否明白她说的话,问题就这样抛了出去。若对方是凡人,一定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仙子就是仙子。
“聂姑娘是圣君什么人”
她有些紧张:“我我们有婚约在身。他答应娶我。”
胡暹弯着眉眼,这回却是真的笑了,笑靥明媚,真当羡煞繁花:“我所认识的霍华燃,一生只想娶一个姑娘,但那姑娘,绝不是你。”
聂小瑶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正经地看着对方:“你你是谁”
“同你所说,我与他有婚约在身。”
聂小瑶笑了,大概认为这玩笑实在有趣,或者觉得这根本就是一个天大的谎言。在这之后,戏谑地回了一句:“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那我是什么”
也不知是她的笑容还是挑衅的言语触怒了这位奇女子,令得对方扬手痛击她心口,竟硬生生地叫她呕出一大口血来。
她扶住身后的门板,脸色刹那宛若修罗。如似千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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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娇生惯养,何尝受过这般重击而重击她的竟是柔柔弱弱带发修行的皇宫座上宾胡暹胡小姐。该用什么辞藻形容她此刻的心情惊诧屈辱无奈什么都比不上她抬眸怒视的一瞬间来得可怖。
可她最后怔住了,因她平生头一次见到狐灵真身。绥绥白狐,庞庞九尾。眼前的胡暹,着一袭白色拖尾裙,通体月华般清濯明净的雪白,平滑的绒毛好似最好的丝绸,身姿妩媚修长,身后九条白影和着长可及地的漩涡般的银发飞舞,轻盈灵动,却依旧掩不住一身的冰冷。就连眼神都是冰冷的。这哪里是清雅绝伦、修养极高的天下第一奇女子,分明是个冷艳贵族。
胡暹原是狐仙。
我笑了一下,还真的是狐狸。
若她是狐,那她说的,大抵就是真的了。
此时此刻,聂小瑶似乎已然忘记自己身受重伤,唯一的感觉就是胸口一阵乱跳。她没有说话,呆立片刻才缓缓启唇:“你你说的是真的你们,果真是未婚夫妻”
“修行五千年才有这般身躯,你好像从没见过呢。”
聂小瑶抬手拭去唇间的血液,动作却远不及喉间涌出的鲜血来得快,总是擦不完,呕不断。但她似乎并不在意,而是近乎慌乱地复又问胡暹:“你是他未过门的妻子,那我是什么”这句话却是认真的,不带任何挑衅,不带任何轻蔑,只带一地碎裂的心。
胡暹挑眉看她:“我怎么知道你是什么”
她皱眉,垂下一行泪线,声音断断续续却清清楚楚:“我我是他承诺白首之人,我与他有婚约在身。”
“喔,就当你是吧。”说着便注意到了聂小瑶指尖的翠玉指环,却什么话也没说。端的有极高的涵养,什么都可以忍住不提,纵使心中疑惑万千。
聂小瑶仿佛瞥见了她的眼神,觉得必须要开口,斟酌了半天,靠着门板坐了下来,咳嗽着说:“华燃亲手为我戴上的,你也觉得好看吗”却又抢在她之前说话:“很好看对吧我还凭着它在白银谷取了十万白银。掌柜的还说这是他的一片心。”
本想刺激她,自己的眼泪却止不住地往外掉。
胡暹只是微微笑,没什么情绪地说:“对于女子,夫君他一向大方。其实也没什么,豪门富户谁不会拿点银子出来修桥铺路、救人水火呢。”
她止住眼泪,较真说:“如果没有什么,你何必动手打我因我在他心中真有份量,所以你才生气的吧。”说完抬眼看向胡暹,希冀自其眼中得到需要的一丁点儿肯定。
胡暹斜眼看她,沉默了一会儿,殊不知这种表情亦迷人无方。她说:“少时自诩国色天香,曾对未来夫君有过极高的要求,英俊、富有、侠义、良善什么要求都想过,却不知道原来只要遇到了心仪的人,哪怕他贱如草芥,你依然钟情。霍华燃,就是我的劫数。他身带桃花,行止风流,却有一副硬心肠,对旁人总是半真半假,对我这个未婚妻也是不冷不热。我想这样凉薄的狐灵不会有心。若是这样也就罢了,偏偏有一个死穴。他将全副心思都给了他最爱的妹妹,为她做尽一切,希望她能成为善狐的守护神。可我偏不让他如愿。我想啊,若是我能成为善狐一脉的守护神,他就不得不关注我,不得不向我乞求善狐一脉的平安永福。我做到了,却也是离他越来越远。从霍卿卿自裁的那一刻开始,我便失去了靠近他的权利。”听起来甚是悲伤,可眼角却盈满笑意,好似说的是别人的故事,受伤的是别人的心。
霍卿卿,说的是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