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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黄粱梦:扑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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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顺和绸缎铺的牛掌柜摆满月酒,三姑六婆远亲近邻宴请了十几桌。

    牛嫂生丫头时可没这阵仗,也没给那孩子摆满月酒,家里多了个人就像厨房里多了头蒜,很多人都不晓得牛掌柜还有个女儿。

    这回大张旗鼓地给孩子做满月,是因为牛嫂生了一对双胞胎,还是双棒儿大小子。

    牛掌柜美得鼻涕冒泡,嘴丫子咧到耳根子,端着酒杯笑傲四邻。

    牛嫂出来,两只手一左一右抱着俩儿子,跟得胜将军还朝似的,昂首挺胸,神气活现,那威风,那气势,武则天登基都得靠边站。

    “牛嫂可真牛啊!”

    “老来得子,天大的福分哪!”

    “这是祖上烧高香了,祖坟都冒青烟了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奉承着,牛掌柜喜滋滋地打躬作揖:“托福托福,惭愧惭愧……”

    黄太太本不想凑热闹,只是牛掌柜跟黄先生有些交情,两家住得也近,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更不能短了礼数。

    吃席就吃席,奈何鸡鸭鱼肉大肘子也堵不住一堆老婆嘴。

    八仙桌围坐了八个人,边吃边论,闲话下酒。

    “牛嫂不得了啊,老夫老妻的,还能抽穗扬花结俩大果儿,真真儿人生典范,我辈楷模!”

    “模啥范啥呀?你想下双黄,也得有那开了光的肚皮。”

    “你瞧牛嫂神气的呀,摇头晃腚撅尾巴的,这回可是光耀门楣了,有俩儿子撑门面,走哪儿都雄气。”

    黄太太在卤煮锅里夹了块肥肠,嚼不动咽不下的,吃得正来气,旁边的丁老太扭头问她:“你家儿媳妇生了个啥?”

    还能生个啥?能生个蛋,还是能生个球?

    “生了个丫头。”黄太太吐掉肥肠,嘴里一阵阵发苦。

    “头胎都是丫头多,一举得男也凭运气。”丁老太撇撇嘴道,“儿媳妇腾出肚皮了,可不能白白空着,还得催着赶着再抱一窝。趁着年轻好生养,三年抱俩,轻轻松松。俩孩子就伴儿,一起拉拔也省时省力。”

    “是这么个理儿。”

    七月正是三伏盛暑时节,半空里挂着一轮毒日头,天上一片儿云彩也没有,到处都是亮晃晃的刺眼白光,人站在太阳底下,和老北京的炙子烤肉一样,浑身滋滋冒油。

    黄太太坐黄包车回家。车夫拉着车子跑得气喘如牛,汗褟儿贴在后背上,大汗淋漓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水鸭子。

    车子一路走走停停,黄太太热得半死,心里带着三分火气,又想起牛嫂那副得意的样子,一股无名火直蹿脑门儿。

    月华坐在檐廊下的阴凉地儿缝衣服,见黄太太进了院子,急忙起身搬了一把竹椅子出来。

    “妈快坐着歇歇吧。”

    黄太太一坐下就张嘴数落:“梦梦的衣服堆得满箱满柜了,你还整天做个没完没了。小孩子长得又快,衣服穿不几回就小了,做太多也是浪费。”

    “我闲着没事儿,打发打发时间。”

    “让你当个清闲少奶奶,还委屈了你呀?真是天生劳碌命,一会儿闲不住!”黄太太挓挲着两手往脸上扇风,“天老爷想热死人啊,一丝风儿都没有。”

    月华回屋去倒了杯茶。

    茶杯刚碰嘴,黄太太立即拧起眉毛:“这大热的天,你还给我倒热茶,我哪喝得下去呀?”一扬手,把茶泼到院子里的青石地上。

    屋里也没凉茶,月华用两个杯子来回倒热水,嘴里呼呼地吹着热气儿,又听黄太太在外面训话:“你闲着没事儿,也多操持一下家务。大夏天的,轱辘井里绞桶凉水浮个瓜,或是煮个酸梅汤冰镇了去去暑。你倒好,家里连一杯凉白开都没现成的!女人持家得多操心,上到屋顶一片瓦,下到桌上一杯茶,什么都得花心思。你这孩子就是心不细,七窍不玲珑,推一推动一动,挥一鞭子走一步,简直就是属驴的!”

    黄太太平时也没这么多牢骚,只是眼瞅着东家抱小子,西家搂孙子,自己家里的歪脖子树枝不开叶不散的,心里沉不住气,难免有些急躁。

    这横挑鼻子竖挑眼的一通教训,任谁听了都不痛快。月华却不顶撞。别人说着她听着,心平气和的,倒是一副好脾气。

    “生完孩子之后,我老觉着身子虚,夏天也不敢喝凉水。”月华把晾凉的茶端给黄太太,“听说牛掌柜还请了戏班子,妈怎么不多待一会儿?”

    “我哪待得下去啊?人家本来就姓牛,这一下双喜临门,得意的嘞,脑门子上都快长出犄角了!”

    “牛掌柜还真是好福气。”

    黄太太抬头看了月华一眼,埋怨道:“你进门也没两年,少年夫妻,正在你亲我热的劲头儿上。坤儿是个呆脑壳,你得下下功夫啊!你这逛景划船不紧不慢的,肚子啥时候才能有动静?”

    月华点点头:“我晓得,我尽力……”

    晚上吃饭时,黄太太喊徐妈端补品。

    徐妈手脚麻利,当当当往桌上摆了三只海碗。

    一碗红糖鸡蛋汤,一碗当归、川芎、白芍、熟地黄熬的四物汤,一碗益母草猪血汤。三大碗一溜排开,仿佛有什么歃血为盟桃园结义之类的盛会。

    “这都啥呀?”福坤端起一碗,闻着还挺香。

    “你放下,不是给你喝的。”黄太太对月华道,“你不是喊着身子虚吗?特地给你熬的,快趁热喝了吧。”

    月华满脸惊讶:“我哪儿喝得下这么多?”

    “汤汤水水又不占肚子,有什么喝不下的?你这副小姐身子也够娇贵,生完孩子就这虚那弱的,再不养养身子骨,外头起个风都能把你吹躺下。”

    “谢谢妈一片苦心。”

    月华喝了一碗,还有两碗。干了两碗,还剩一碗。喝完只觉浑身充满力量,是时候去景阳岗上打老虎了!

    黄太太盯着她:“把猪血吃了呀!”

    月华正襟危坐,强忍着压住一个饱嗝,在桌子底下踢了福坤一脚。

    “剩下的我吃。”福坤把碗端到自己面前。

    “你又不生孩子。”黄太太又把碗推给月华,“公鸡打鸣,母鸡下蛋,公母各司其职。他替你喝汤,还能替你生孩子?”

    一碗鸡蛋,一碗猪血,吃得月华热泪盈眶。吃完回屋,胃胀得难受,打嗝打个不停,嘴里一股腥腻味道,倒了杯茶端到嘴边,又是一个饱嗝,茶汤都晃洒了。

    “妈为啥忽然给你熬补汤啊?”福坤问。

    月华捧着肚子在地上踱步,边走边道:“妈今儿个去吃席,瞧老牛家的双胞胎儿子眼热,回来就找我发难。这一个梦梦也不顶事儿,她还是心心念念地想抱孙子。”

    “那咱再生一个不就得了?”

    “我也没说不生。等梦梦再大一点儿能脱手,我有精力照顾小的,再生也不迟。”

    “有妈帮你带着,你还怕照顾不过来?”

    大傻儿子说蠢话,他是真不知道自己有个什么妈。黄太太也算大家小姐出身,骨子里有股清高傲性,平日醉心曲艺,心里只惦着梨园名角儿,梅程荀尚摆中间,家务琐事放两边,不待见的更是正眼不瞧。孩子一岁多,大名黄梦君,小名梦梦。有天亲戚上门,问黄太太孩子叫什么名。黄太太怔了半天,把孙女名字都给忘了,还与亲戚抱怨:这女孩子叫个来娣、招娣的多顺嘴,她妈偏给取个拗口名字,我是记不住。一个丫头片子,阿猫阿狗随便叫吧。

    亲戚干笑,还真没见过您这样的奶奶。

    月华道:“打从梦梦生下来,妈啥时候沾过手?给梦梦多做一身衣裳她都看不惯,明摆着不待见孙女。我生个小子还好说,要还是闺女,指着妈帮我带,还不如指望送子娘娘下来看孩子。”

    这边说着话,那边已经打起鼾。

    福坤一向睡得快,和他妈一个性子,心里不放事,什么时候都吃得香睡得好。

    月华手里拿着把蒲扇来回扇风。

    电灯罩底下飞着一只夜蛾,一直绕着灯扑扑撞撞。即使扑灯力竭投火焚身,也要在暗夜里追寻一点点光亮,这是飞蛾的天性。那女人的天性呢?难道只是绕着锅台团团转,接二连三地生孩子,除了生育和哺育之外,幽暗的人生再没有一点光亮可以追寻?

    一清早,月华正在梳头,听徐妈说家里来了客,是福坤的亲舅舅,黄太太催两人赶紧收拾齐整出去见客。

    福坤系着黑缎子马褂上的一字扣,三伏天也一直系到脖子底下,还没出门就热得满头大汗。

    月华拿着蒲扇给他扇凉,随口问:“你哪来个舅舅?”两人成亲摆酒时,婆家的一票亲友都认了个七七八八,也没见这舅舅的影子。

    “我姥爷病逝不久,姥姥生下个遗腹子,他从小没爹,是姥姥和几个姐姐拉扯大的。我也就这一个舅舅,他可是老何家传香灯的独苗苗,一家人宠着惯着,跟个宝贝疙瘩似的。咱妈在家排行老大,这幺弟跟她最亲。姥姥过世之后,他下南洋跑船,漂洋过海满世界乱窜,既没成家也没发财,在外面又无亲无故,料想是混得没啥意思,铩羽而归了。”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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