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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瓦上霜:一笑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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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小露霜听她叨叨得心烦,也觉得盼盼可怜,生前过着鬼日子,死后还要被人嚼舌根,做人做鬼都不得安生。

    “少吃咸鱼少口干,别人好赖到底与你没干惹,且人死为大,你打牙撂嘴说长道短的,不怕她头七回魂上来找你辩白辩白?”

    娘姨怏怏地闭起嘴巴,她可不想招来个冤鬼联床夜话剪烛谈心。

    小裁缝独占花魁,成了街谈巷议的笑话。

    裘如海虽不大往飞琼楼里走动,也听说许多闲话,与小露霜在酒楼里吃饭时说起:“这盼盼心眼儿挺好,可惜命孬没福气,赶上流年不利时运不佳,落得这样凄凉下场,早知道——”说到兴头上,见小露霜倾耳听着,立即止住话头儿没再说下去。

    “早知道怎样?”小露霜追问,“早知道红颜薄命,便将佳人收房纳妾,做个小老婆也好,名分上虽不体面,好歹能保得卿卿性命……”

    话里带刺,裘如海坐在杌子上竟觉得扎屁股,讪笑道:“哪里的话?怎么就扯到我头上来?”

    “有心眼儿好的,便有格色怪癖的。小露霜出身卑贱又欠德行,裘爷可别跟我一般计较啊!”她一边嗔怪着,一边偷瞄着裘如海难为情的样子,竟体会到一些猫逗老鼠的恶趣。

    “我可没讲你一句不是。猫作怪,狗戴枷,我岂不冤枉?”

    “裘爷素来怜香惜玉,到我这儿就拐了弯儿变了嘴脸,宁做条披枷犬,都不肯充好人了?”

    裘如海正要分辨,见小露霜嘴角含笑,一副巧黠滑头的神态,原来是在调嘴戏弄他。一把年纪竟被小姑娘戏耍了,他不禁摇头苦笑:“你这个促狭鬼,倒会拿我寻开心!”

    “我早说了,我是个没德行的,你还计较什么?”小露霜从盘子里抓起一只鸡腿,一把塞进裘如海嘴里,“给你一条琵琶腿堵堵嘴,别逗急了跳墙,扑上来咬我一口。”

    “论起调皮捣蛋,你可真有一套。”裘如海伸手去捏小露霜的脸颊,一捏薄脸皮底下净是瘦棱棱的骨头,皱眉道:“你家姆妈怎么照看女儿的?什么粗糙饭食给糊弄成这样,都瘦成猴子了。女人家身子虚,腊月寒天更要加餐进补,吃得肥润些才好看。”

    脸蛋好不好看,小露霜久未留意。照镜子时,她也不愿意仔细看自己。脸上尽是假笑,嘴里全是谎言,油头粉面,求容取媚,如此面目可憎,又有啥好看的?还怕脸上挂相,一不留神露出些妖冶情态,再把自己恶心着了,更倒尽胃口吃不下饭。

    裘如海见小露霜吃得少,自己挽起袖子,大鱼大肉不断地往小露霜碗里夹,絮絮叨叨地说:“多吃点儿,吃胖点儿,可劲儿造……”老农民喂猪一般虔诚。

    小露霜早就探听到裘如海的家世。裘家世代经商,虽不是显宦巨贾,也是殷实人家,在奉天城里也算有头有脸,家里太太、姨太太狗熊掰棒子似的娶了一大堆,随随便便就能支几桌麻将打八圈。之前他与盼盼热络的时候,衣裳首饰没少投赠,表面上情深意浓,背地里也各有各的计较盘算。顺水推船时一床两好,见真章儿时就打起太极避重就轻。盼盼与他周旋良久,到了也没啃下这块硬石头。可见男人待女人之种种好处,不过是惯使的手段伎俩。

    人心四两红肉,一丝不堪琢磨。一琢磨整个人撒气漏风似的,连肠子都冷了下去。

    裘如海再递局票,小露霜便时常托病推避。与其你来我往酬答作戏,不如倒在罗汉榻上,左拥火笼,右揽烟枪,烟霞缭绕,还落得个暖暖烘烘真惬意。

    几次三番被拒马枪给扎回来,裘如海也咂摸出不对味儿了,心下反复思量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小妖精,竟如此不待见他了。

    热豆腐烫嘴,可架不住心急啊。

    裘如海一连数日去飞琼楼点卯,念私塾都没这个笃勤劲儿,两条腿都会认道儿了,结果连小露霜的影子也没见着,人家不是去买布了,就是去买粉儿了,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傻坐傻等,脖梗子伸长好几寸,老鸨、娘姨围着他团团转,裘爷长裘爷短,喔喔喔地聒噪,烦得他直掏耳朵。

    “她人呢?今儿又躲哪去了?”

    雅座的椅子没坐热,奉上的热茶没喝一口,裘如海脱了羊毛呢绅士帽便直着脖子跟老鸨要人。

    老鸨一挥汗巾儿,笑道:“这小露霜也没啥稀罕的,天山顶上一根草,有她不多,没她不少。她不识抬举,裘爷就换换口味改改嘴。进了蟠桃林,还怕逮不着新鲜桃儿?”

    裘如海眼瞪得像铜铃:“我挑上哪个桃儿,就认哪个桃儿,你给我胡塞什么大鸭梨?”

    吃不上桃儿还不吃梨的傻老帽眼瞅着要动气了,老鸨忙不迭把桃儿献出去:“小姑奶奶是个夜游神,夜里蹿蹦折腾,白天一准儿在屋里蒙头睡大觉!”

    “我去瞧瞧她睡得有多香。”

    裘如海提起长袍噔噔噔上楼,一推房门,满屋子烟雾,白茫茫的模糊一片,连人都看不真切了。

    “嚄!这屋子走水啦?”

    裘如海被烟呛得咳嗽两声,急忙推门开窗,把棉帘子也打了起来。

    炕几上放着大烟盘,盘子里摆放着烟灯、烟膏罐、烟碟、烟膏勺和扒子,家伙式儿应有尽有。

    小露霜躺在罗汉榻上,抓着烟枪似睡非睡地打眯盹儿。她身上裹着条鸳鸯被,顾头不顾尾的,两只脚丫子还赤露在外面。身边的炭盆和火笼围成个八卦阵,千层底绣花棉鞋踢得东一只西一只。

    “你这闭门锁窗烟熏火燎的,就不怕中了烟毒熏死自个儿?”裘如海把小露霜从被子里拽出来,在她脑门上连敲几个栗凿。“行情见涨呀!见你一面可真不易!你个小没良心的,成心和我躲猫儿,齁冷的天让我一趟趟扑空。回头我得往墙根儿底下多下几个耗夹子,别我一怔神儿,不知你又钻哪个地洞里去了。”

    “我又没下帖子奉请,不知谁狗颠屁股似的跑上门,还好意思埋怨我?”

    “得嘞,我狗颠屁股上赶着讨人嫌,得亏您给脸,没把我一棍子打出去!”裘如海撇嘴苦笑,“有日子没见,你就不想我?”

    小露霜打个大哈欠,拿帕子揩了揩眼水,懒懒道:“想你做什么?挑盐巴腌海,我吃饱了撑的?”

    “那换作是我想你呢?”他就是个贱皮子,任凭她挖苦他、戏弄他,不冷不热地耍着擒纵手段下钓子,他还偏就上了心。孙猴子戴箍,自己钻头就锁,吃瘪受挫找谁评理去?她就是往他脑瓜子上拍砖头,他也得受着,谁叫他贱呢?贱解千愁,延年益寿!

    “浪荡人,轻薄嘴,没个正经。”

    “假正经才是真没趣儿!”

    小露霜白他一眼:“裘爷见哪个有趣儿,油嘴狗舌地拐来就是,我这猫嫌狗不理的,乐得一边风凉去。”

    “你这刁钻的小娘们儿,转着圈儿地骂我是狗,看我怎么收拾你!”

    裘如海抓起小露霜一只脚,勾着手指挠她脚底板,小露霜左躲右闪,两个人闹着闹着便扭到床上去。蜂狂蝶乱,雨爱云欢,一直腻歪到夜里。裘如海抱着小露霜,像抱着什么宝贝疙瘩,痴爱入迷,一刻也舍不得丢手,夜里便住局留宿。

    半夜睡得正香,小露霜猛不丁地一声尖叫,吓得裘如海一骨碌摔到地上。

    “哎呀妈,你嗷一嗓子,把老子魂儿都快吓掉了!”裘如海伸手去抓小露霜,发现她浑身颤抖地缩在床角,“咋啦?天塌了还是地陷了?让狼撵了还是被鬼追啦?”

    事虽过,境亦迁,可耻辱过往如同附骨之疽,纠缠不休,摆脱不掉。

    小露霜手抚前额,沉沉地叹了口气。

    烟花生涯,表面上活得像个人,背地里不知遭了多少不是人遭的罪。思及此,裘如海心肠一软,伸出两条胳膊把她揽进怀里,粗声粗气地安慰道:“没事儿噢,往后有爹罩着你,看哪个不长眼的王八犊子还敢欺负到你头上,我先炖他一锅王八汤给你出气!”

    小露霜怔了一阵回过神,拧住他的耳朵:“谁是我爹呀?”

    “我哪敢当你爹呀?不小心说秃噜嘴啦!”裘如海捉住她冰凉的手,放到自己胸口焐着,“你跟了我一场,就是我裘如海的女人,就算不能娶你进门,也不能眼看着你再遭这个罪。回头你打问清楚,要多少赎身钱给你脱籍。我虽比不了富室豪家,这点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这一番话不论真假,小露霜听完之后,也有一瞬间的感动。只是沦落至此,再不会盲信情意。什么盟山誓海,也都一笑了之。

    “天还没亮,接着睡吧!”小露霜拍拍枕头,倒头躺了下去。

    赎身做什么?是有家有室相夫教子,还是有田有产桑麻梭织?孤家寡人,何从何去?回北京往爹妈脸上抹屎?——活在街坊邻居口舌底下的市井小民,扛不住这天大的家丑,恐怕巴不得她死远点儿,免得辱门败户玷污家声。

    烟花脱籍,毒蛇蜕皮,都脱不去本来面貌,脱不去红尘三千丈,脱不去人我是非嘴大舌长。恶鬼披上画皮也做不得二八姝丽,早晚要被识破真身。说到底,一个吃腿儿饭的暗门子就不配活在光亮底下,就像阴间的鬼不能见阳世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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