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唐夫人新送了衣料来,林徵又记挂着过一旬便要动身前往浮州。
浮州在南,京广运河流经此处,是江南富庶繁华之所。千百年来,多少诗词歌赋颂及浮州,无数文人雅客到访此地。
江南食肆,最重精巧,又最极清雅,林徵也是从小听这些传奇词话长大,自然对浮州是充满向往。
相比京城,虽是春分时刻,浮州的温度相较更高些。
林徵想起美人身影,又不觉想起在书画里见到的小桥流水,便取了几匹浅色布料,月白、鸭卵青的,再有白色的布料,教拿了衣样子打发绣娘去裁,自己则动手去试试缝制新靴子,还有几根络子,是最近才跟着云茜学的,打算打两个配祝维清带的荷包及自己的荷包。
正嘱咐着,杜若进来说唐夫人请她去她那一趟,林徵想着约莫是说去浮州这趟事,便让端了一碟新琢磨的桃花饼酥,一径往唐夫人那里去。
园中已有春意,想必浮州更是春意盎然。
林徵这样想着,随唐夫人的丫鬟过了月亮门,穿过游廊,走至偏厅。
唐夫人是长房,所住之处自然只次于老太太的住处。
前庭开阔,大门对着个小院落,放了江陵石,还有岭南运来的卵石,一块块磊着。
屋内俱是红木乌木摆设,又有金器玉石,看着甚为豪奢。
林徵的目光在那香炉上停留片刻,她闻得出这是沉香的味道,又夹以橙花。
沉香贵重,多为御用之物,因此唐夫人纵是想显摆,也要顾及宫里,自然不敢专用沉香。
她的目光收回,正好唐夫人对了账回来,秀珠接了对牌去,秀云便服侍唐夫人在偏厅坐下,又递了绣了鹤纹的靠垫去。
林徵朝唐夫人行了礼,便让杜若托了桃花酥来。
桃花酥的中心用红色点了桃花模样。
唐夫人笑着说句有心了,便让把桃花酥搁在案头,听林徵说了配合牛乳食用更佳,便说等下用牛乳时就托个鲜尝尝。
唐夫人又照例问了些起居住行的场面话。
她向来不关注顾姨娘那边,只盼着相安无事就好,自然也不甚了解她们具体做什么。
林徵便大略说了说自己给祝维清缝了衣裳,又谢了唐夫人送来的衣料,说了要给祝维清裁几身衣裳,因他自己不甚注意打理,原先的衣裳虽干净,却有些褪色了。
既提起祝维清,唐夫人也就照例关注了几句。
唐夫人对祝维清的感觉很复杂。
当年祝维清的生母温氏,虽是姝色动人,但身份低贱,又是祝克寅养在外头的,唐夫人自诩也是官宦之家,府里出了这样的外室身份,自然是心中一把怒火的。
哪怕后来温氏命薄,祝维清又被老太太勒令送出府外,这股子怒火却从来没有熄灭。
自己身为正妻,又育有嫡子女,若放下身段泼妇一般与一个外室计较,自然不符合唐夫人的身份。
但老太太虽则明面上不管,实则办事颇有狠厉之风,祝克寅也计较不得。唐夫人自然冷眼看出祝克寅因为此而对祝维清有亏欠之意。
不然以老太太的意思便是京郊随意一处寺院,祝克寅虽明面应了,暗地还是托了延恩寺照拂,也是知道延恩寺是国寺,府里即便生气也无可奈何。
好在祝克寅此人,仁慈也不过如此,唐夫人只能以嫡庶之分取胜。
维周身为世子,自然不需要唐夫人过多操心,唐夫人只一心叮嘱维岳用功。
祝维清七岁时,恰逢显德六年之乱,一时朝堂震动,各家都忙着安置子嗣之事。
祝克寅因净台方丈的话语,动了将其接回家中的意思,唐夫人在老太太前好说歹说,最后老太太做主,只允祝维清周末归家,平日仍在寺院修习。
那时顾姨娘才抬进门,顾家落难,她身为罪臣之女自然不能受多少优待,祝维清又有八字克妨的名声,一个罪臣一个命硬,那么正好配一起,是以祝维清便落在了顾姨娘身下。
等到祝维清十岁多回府,书院的事终于要提上日程。
唐夫人唯恐他学识越过维岳,借了他在寺院本就习武之事发难,说请了祝家的教习师傅来,要他白日温书,午后习武,想着少学半日总是好的。
后来见他在自己面前算是乖觉,在兄弟姊妹面前也是一样的谦恭,学习也不见什么出挑之处,武艺虽然教习师傅夸好,但他毕竟是祝家子弟,吹捧侯府子弟也不是什么事,唐夫人本就有些刚愎自用的,听了这些只觉得祝维清安于庶子的本分,也就没说什么。
她有意安排祝维清同祝维岳同年赴试,说是让祝维清见些世面,实则是想着祝维清毕竟修习时间短,这样的成绩同维岳相比,肯定好有计较。
谁料祝维清竟然不声不响拿了个传胪来,维岳却次于他,只在二甲中下,虽赐进士出身,但到底让唐夫人生了好大一场气。
她以为他在寺院开蒙,比于维岳在国子监就读本就落后一截,后面他每日又只有半日修习时间,自是要落后维岳。
又是头年赴试,年岁尚小,都不做他能及第的打算。
谁料才头一年,他就取了传胪,若是再由他几年,岂不还可能状元及第。
因为中了传胪,已是官身,圣上跟前又知道了他是祝家三子,自然也不好苛待于他。
但因为祝妃在宫,朝堂之上自然是嫡亲为好,一番商议后祝府还是以维岳的前程谋划,叫了祝维清来。他倒是恭谨,只说参加会试只是为了检验自己的学习成果,身在祝家,自然知道朝堂紧要,嫡庶分别。自己曾入佛门,于身外之物无所执着,愿意听父母的吩咐。
看在他这些年都安稳的份上,又已是官身,唐夫人不信也得信。
总归朝堂上再多一人也是好的。
维历顽劣,维官又还小,这几年若多得一个祝维清,也是助力。
这几年来,祝维清只在底下徘徊,官职流动也只是轮转,这也是祝府的意思。既然专心培养维岳,若是祝维清再青云高升,必然会引起注意。
唐夫人心里也咽不下那口气,是以见他这几年东奔西走,官职却还停在七品,总算觉得心平了些。
到底敌不过命。
后来林家出事,林徵的婚事被提起,唐夫人正因年轻时那番话烦恼,林国公的继室又是从前唐家三房的人,不免托人问话,此时祝维清主动提出可以接揽此事,对祝维清的印象又好了些。
总归这些年他和顾姨娘在自己面前都算安分,她虽然心里不屑,面上却要做足侯府的姿态,犯不着和小辈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