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璲大婚，小皇帝李惟特允他休沐七日。
在休沐的最后一日，赵璲带梨香去祭拜了他的父亲，赵柏。
赵璲从赵府老宅搬出后，期间只回去了一趟。赵夫人烧了赵府老宅的祠堂，赵璲回去便是派人将毁坏的祠堂又重新简单修葺了一下。
从那之后，他便没再回去赵府，也带走了赵柏的灵牌。
梨香在都督府内的祠堂给赵柏敬过香后，赵璲牵着她出去，边走边道：“我带你去祭拜他吧。”
赵柏的坟冢不在赵家祖先们的墓园里，而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是赵柏还活着时开玩笑和年少的赵璲说的，旁边还站着冷秋。
他那时候小，不懂赵柏望着冷秋眼里含笑的意思，也不懂冷秋眼里渐渐含泪的缘故。
后来赵柏身死，赵璲没有顾他母亲赵夫人的阻拦，在赵夫人怒骂下还是将赵柏葬在了他曾经想要立坟冢的地方。
即使那时，他也没有懂当初那日在山上，赵柏和冷秋之间无声的言语代表着什么。
后来有了梨香，经历过种种，赵璲突然懂了。
生同衾，死同穴。
赵柏没有做到，他替他做了。
前年时，赵璲将冷秋的墓搬迁到了赵柏坟冢的旁边。
或许下辈子，赵柏与冷秋能够有个好结果吧。
...
到了山上时，远远的就看见了赵柏的坟冢，不过，更看见了坟冢前跪着一个人。
赵璲牵着梨香走近了，才发现跪着磕头的那人穿着袈裟，光秃秃的头上点着六个戒疤。
这是一个和尚。
和尚听见身后的动静，没有被惊，仍然虔诚地磕了好几个响头后，才掸掸袈裟上的尘土转身回头。
他朝赵璲和梨香行了个双手合十礼，“阿弥陀佛。”
他手上拿着持珠，抬起头来时，梨香明显一惊，诧异地脱口而出，“赵琅？”
这许是她第一回不带任何厌恶地唤他的名字吧，赵琅垂下眼皮，掩去了眼里的颤意。
他微微一笑，“贫僧了悟，见过两位施主。”
赵琅竟出家当和尚了，梨香张了张口，却不知要同他再说些什么。
赵璲神情依然冷淡，待赵琅准备从他身旁走过时，他才开口道：“虞真观是你烧的？”
虞真观是赵夫人曾经常去的一座女道观，大半个月前，不知何原因，虞真观里竟起了大火，里头的女道士跑出来好些个，但还有几人未能幸免。
更离谱的是，捕头带人前去查案时，那几个命丧火海的人中，竟发现了一具男性尸首。后来经仵作查验，那男子约莫四十余岁。
女道观里竟出现了一个男子，且还和那些女道士一块儿被发现，这等怪异事儿立在京城里传开。
此时听赵璲问，赵琅双手合十，神情从容，“阿弥陀佛，贫僧的确犯了杀戒。”
“不过，那是贫僧最后一次杀人，杀的也是该杀之人。”
他转身看向赵柏的坟冢，又道：“这也是贫僧最后一次来祭拜他了，他非贫僧亲父，却未使贫僧难堪。如今，贫僧也算替他报了羞辱之仇。”
“往后，贫僧会云游四海，替贫僧自己，也替她恕罪。两位施主，后会无期。”
赵琅的话，梨香听不太明白，但赵璲心里却是清楚的。
他没再说什么，任由赵琅缓缓下了山去。
赵琅走后，梨香与赵璲才跪在坟冢前祭拜了赵柏。
见赵璲神情不佳，梨香拉拉他的手问他，“怎么了？能和我说说么？”
赵璲抱住了她，头埋在她的脖颈里，声音有些闷，似乎也有难过，“阿狸，以后再告诉你，行么？”
梨香轻拍拍他的背，柔声安慰道：“嗯，你想说的时候便再同我说。”
半山腰上，确定山上的赵璲和梨香看不见自己了，赵琅才敢停下步子，转过了身。
他隐在一棵树后，看着他们相拥，看着他们彼此依恋，他眼眶渐渐红了。
泪快要落下时，他忙转身仰头，单手立掌，一手捻着佛珠。他步履匆忙下山去，口中快速念起了《心经》。
“......菩提萨陀，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磐......”【1】
他的声音轻轻回荡在空阔的山间，似悲似叹，似泣似诉。
...
新婚燕尔，赵璲和梨香如此风情月意地过了两个月，便迎来了“圣诞”。
端午龙舟节没过几日，五月中便是当今圣上李惟的诞辰了，便是“圣诞”。
这是小皇帝李惟成为九五之尊后第一次过诞辰礼，礼部尚书张宜自然要替小皇帝隆重操办一番。
五月十六。
东沅将梨香扮得倩丽又不失端庄，既让人移不开眼又让人不敢亵渎。
梨香照镜一笑，“好啦，够隆重了。”
东沅站远了些看，点点头才算满意了。
马车上，赵璲搂着梨香笑道：“东沅给你，倒是给对了。”
梨香睨他，赵璲啄了她一口，随后不知道在叹什么，长叹一口气，“夫人这般美，可如何是好？”
得了便宜还卖乖，梨香戳戳他的胸膛，眯着眼儿道：“那夫君不如将我藏在府里？”
看赵璲还真有如此想的打算，梨香揪他的耳朵，“想得美呢你！”
赵璲抱着她闷笑出声，任她揪耳朵。
两人一路笑闹，终于到了宫门外。
是夜，皇宫之中灯火辉煌。
这也是梨香做了都督夫人后第一回入宫赴宴，不过她倒没什么局促的。
还是宁庆殿，不过这回梨香却不是坐在角落里了，而是随赵璲坐在一处，极显眼的上座。
宴席过半，小皇帝似是无趣了，从主座跑下来找他的好太傅了。
“太傅，太傅，今儿晚膳还行么？”他眨巴着眼睛道。
赵璲浅浅笑了，“嗯，还不错。”
李惟也扬起笑脸，方想再自夸几句，就见到了赵璲身边的梨香。
之前隔着殿中的纱，他没看清梨香的模样，此刻离得如此近，他盯着梨香看了好片刻，才道：“太傅，她比我母后还美哩。”
梨香嫣然一笑，“臣妇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李惟小手一摆，“免礼。”
“她是你的新夫人么？”他又问赵璲。
倒还是个小孩儿，说话也没什么顾忌，赵璲却是挺高兴的，他笑道：“嗯，她是我的夫人。”
小皇帝心想，太傅的新夫人比他曾见过的宫中妃子们都要美哩。
正说着话儿，安太后也从座上起身，施施然走到赵璲这边。
她和李惟的反.应一样，见到梨香时，心叹一声，这世上竟有如此妙人。
梨香福身行礼，安太后愣神了一会儿才道一句，“赵夫人不必多礼。”
赵璲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冷冷瞥了安太后一眼。
安太后心头一紧，想开口解释，赵璲却没给她机会。
许是福身多站了一会儿，梨香直起身时身形一晃，赵璲眼疾手快环抱着她，他声音很紧张，“阿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梨香方想说话，忽地感觉方才吃下去的东西似乎要从胃里涌上来，她捂嘴干呕了一下。
这可把赵璲吓得不轻，脸色越发阴沉，“这膳食有毒？”
他是盯着安太后的眼问的，真是有点儿无的放矢了。
安太后便想作死也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啊，她连连摇头否认。
见赵璲还是不信她，似乎要发火的架势，又看到梨香又捂嘴吐了一下，安太后心里顿时一松，心里明白了过来。
她朝赵璲淡笑道：“赵卿，赵夫人她许是有喜了。”
赵璲一愣，人呆滞了好一会儿才浮上笑脸，他旁若无人地抱着梨香就亲了一口，“阿狸，咱们回家。”
说罢，匆匆和李惟道了一句，“臣还有事，先回了。”
不顾梨香的害羞，他打横抱起梨香大步出了宁庆殿。
宴席散后，小皇帝拉着安太后说着夜话。
“母后，太傅的夫人是要有小娃娃了吗？”
安太后摸摸他的头，弯了弯唇，“嗯，是呢，到时我儿就有伴读啦。”
李惟眼睛一亮，立即就高兴起来，“太傅的孩儿定是和太傅一样聪明呢，我的功课许是就能让他替我做了。”
安太后噗嗤笑了，点了点他的额头，“这可不行，你是皇帝呢，功课得自己做。”
哄着李惟睡下，安太后站在月色里，无声心叹。
原来他的夫人竟生的如此柔桡嫚嫚，妖冶娴都。
也难怪谁都入不了他的眼，这样一个绝殊离俗的女子，连她见了都喜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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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长章奉上~
【1】：出自《般若波罗蜜心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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