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风池离开椅背倾身向前，双手手肘撑在自己膝盖上，十指松松交握着说道：“一开始我也以为凶手是通过挥发途径让七氟烷充斥整个船舱，可若是如此……他要如何避免自己被麻醉呢？总不能一直背空气呼吸器吧。”
“诶，我们现场痕迹科的同事确实说凶手有可能背过空气呼吸器，血迹中测量出的脚印有两种，体重有细微差别。而且如果不充满整个船舱，要怎样将进去的五人全部麻醉？”韩巍立即说道。
李风池迟疑片刻，依旧摇头道：“不是这样的。凶手背过空气呼吸器，但不是一开始背的，是逃离的时候背的。”
“可我们在一楼船舱发现了空气呼吸器，并没有跟着凶手一起消失。”韩巍疑惑道。
“不止一个。”石行舟突然开口道。
韩巍恍然大悟，“有可能！”
李风池垂眸看向自己指尖，缓声道：“依卷宗描述，二层船舱是有隐约灯光的，但很昏暗，不足以透过舱门上的玻璃窗照亮门外区域。也就是说……门口是暗的。是吗？”
石行舟没否认，只目光沉静看着李风池等他下文。
“七氟烷比重大于空气。如果是我的话，会在舱门上方固定一些便携式雾化器，甚至直接上两个雾化喷淋装置都行。警察在进入舱内之前原则上会尽可能确认内部情况，那么舱门上的玻璃窗必然是警察的视线会透过的地方，大概率能预判你们的站位。”李风池交握的手指略微用了力，停了片刻才继续说道：“极限浓度的七氟烷起效最快时间为四十秒，按照你们的身体素质……可能需要一分钟。差不多是你们确认完舱内情况后推门进去的时间，所以看起来像是在船舱内被迷晕，其实是有时间差的。否则我想不出为何会所有人都……”
李风池说到此处停了下来，似是突然想起什么，他抬头看向韩巍问道：“你怎么知道是五个人都被麻醉了？”
此言一出，韩巍与石行舟皆愣了片刻。
“石，石队说的啊……”韩巍一时有些舌头打结，他不敢去想如果这一点被推翻意味着什么。
李风池转头看向石行舟，“你当时应该已经失去意识了，如何确定？”
石行舟安静地看了李风池片刻，眼神晦暗不明，“你在怀疑什么？”
“等等，李教授，尸检报告中明确写着每个人体内都有吸入过七氟烷的痕迹，这不会是假的。”韩巍立即说道。
李风池沉默下来，他始终对第一名死者的死亡时机感到不解。为何独独在所有人醒来前先杀掉那一个人，试刀吗？这不合理。体内检测出七氟烷残留又怎样，也不能证明是和所有人一起吸入的。那人一定有什么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地方，以至于必须在其他人醒来之前杀掉，但现在石行舟拒绝思考这种可能性。
算了，关他什么事呢。他就是一精神科医生，谁还真期待他破案。
“总之，如果使用便携式雾化器从你们的站位上方往下喷，可以减少很多用量。”李风池淡淡说道，“刚才我没注意舱门上方是否有空间固定雾化器，若有需要可以确认一下。”
语毕他站起身，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笑了笑说：“下班。”
“我送你吧。”韩巍立即说道。
李风池从善如流，点头答应。
“石队？”韩巍看向石行舟。
石行舟黑着一张脸坐在原处，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眼皮都没抬一下。
韩巍无奈地冲李风池笑了笑，不再管石行舟，示意他跟着走。
绕过小广场，韩巍带着李风池拐入左侧人行道，向一片写字楼前的停车场走去。
“李教授是不是怀疑林子健是内鬼？”韩巍在前面走着，并未回头。
李风池一时没开口，斟酌片刻才说道：“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韩巍停下脚步，转身过来看着李风池说：“我知道你的判断是基于理性的，但这话……如果没有切实证据，以后最好别在石队面前提。石队固然不是个感情用事的人，但林子健和林子康这两兄弟，对他而言意义不同。”
李风池略仰起头看向韩巍，“因为是他亲手带出来的？”
韩巍轻叹一气，点点头：“否定他们俩，等于否定石队在他俩身上投入的全部时间精力，甚至否定他的信念。石队自尊心极高，在这方面他无法接受自己被否定。”
原来如此。
李风池移开目光，看向路旁绿化带中的迎春花。
“林子康和石行舟是这个案子里唯二的幸存者，你觉得是巧合吗？三天，凶手明明有的是时间将他们全杀掉。留石行舟我还能用变态心理人格需要舞台和观众这个心理特质来解释，留林子康是为什么？一个领队做观众足够满足凶手的心理需求了。”
韩巍呼吸一滞，半晌没说出话来。
李风池再度抬眼看向韩巍，唇边含笑，缓声道：“韩副队，精神失常的林子康之所以能活下来，并非像卷宗所说那样因为疯了才逃脱一劫。反社会人格在享受虐杀快感时，是不会区分猎物的精神状态的。和作为最佳观众的石行舟不同，林子康能活下来……一定有别的原因。”
韩巍怔怔看着李风池，只觉那双上挑着看他的眼中散发出笃定自信的光，然而只一瞬，这光就消失了。
李风池敛了眉眼微退一步，恢复温吞浅笑的模样，柔声说道：“破案你们才是专业的。我姑且一提，你姑且一听。至于调查方向，你自己决定。”
“你说的我会转达总队，由他判断……”
韩巍的话未完，手机铃响了起来。
“我们在百草路……呃，对，我们三人一起。啥？群体斗殴？”韩巍的嗓门提高了些，片刻后无奈道：“行知道了，不远，我和石队过去。”
“你忙，我自己走就行。”李风池说道。
“那对不住了李教授，我先走了。”韩巍急匆匆说着就往停车场跑去，同时拨通石行舟的电话。
待韩巍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李风池从风衣口袋中摸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着后深吸了一口，然后在初春的寒风中缓缓吐出。
天色渐暗，淡紫衔着灰粉色的云铺在空中，将夕阳的金橘色衬托出柔和的质感。
公交站台在前面不远处的路边，李风池夹着烟走到站台前的长凳坐下，翻看之前没来得及回的微信信息。修长指尖滑过屏幕，停在一个叫‘绿洲’的人名上，点开后看见一条语音信息，他点击了转文字。
“阿池，下周有空来一趟病院，有些数据想让你看看。”
李风池犹豫片刻，缓缓输入一个“好”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