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太宽阔的一小方空间里挤着三个人，林惜南单手支撑靠着办公桌，指腹在柔软的布料上摩挲了几下，声音轻柔地撩过耳畔：“那……我帮你？”
张然嘻嘻哈哈闹着走了，江洇一手扶在桌子上，一手轻轻压在胸口处，微微俯下身，尽力和林惜南保持了一个比较绅士的距离。
尽管如此，“心里有鬼”的林同学还是觉得这个距离实在是太近了。她放缓了呼吸，控制着有点慌乱的动作把领带从他衣领后绕过来，随即往后撤开了一些距离。
一时间空气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声和面料摩擦发出来的“沙沙”声。林惜南丝毫不敢抬头，眼神死死地粘着在她面前飞舞的领带上。来自成年男性收敛不起来的侵略感紧紧笼罩在她身侧，无法忽视。
曾经一度熟悉流畅的动作在此时变得混乱又僵硬，棉柔的气息拍打在脆弱的颈侧。手指接触到薄薄的衬衫时，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够通过指节感受到江洇的心跳。
如果十指真的连心，两颗心脏一起跳动的时候，属于她的那颗一定是狼狈又无措。
不似江洇那般冷静自持。
林惜南能够感受到江洇的动作足够避嫌，在她身前矜持弯腰的模样也带着十成十的礼貌和疏远。她自知心怀不轨，不敢抬头看对方的表情，只猜测那是和她发烫的脸颊完全不同的模样。一定是一副淡淡的微笑，和他上课的样子一模一样。
江洇永远都是这样的人。
旁人觉得他温暖柔和，同他说话像是在二十度的和煦春风里一样舒适。
林惜南觉得他是凉凉的秋雨，绵长又细腻，冷漠又疏离。并不算寒冷温度吸引着身边的人，但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切身感受到他的温度，难以接近，一个不小心就会淋的一病不起。
她就是被淋透了的典型。
领带打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结，被妥帖地整理好放在胸口。
林惜南抿唇笑了。
没关系，她不喜欢温暖的春天。明明温度不高，却连吹过的风都是热的，掀起一阵一阵躁动。
她就喜欢冰凉的秋雨。
脸侧滚烫的感觉让她不敢抬头看向江洇，甚至不敢再和他多说一句话。林惜南随手捞起带过来的水杯，就着刚才的动作退后了一步说：“我回去看看班里的卫生。”低头转身跑了。
办公室的门被甩上，江洇慢慢坐回了椅子里，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下意识地想抚摸一下领带，抬起右手的动作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被他打断，卡在了半空中不上不下。
江洇唇角勾起，笑容有些嘲讽。
挺好，对着校领导上公开课的紧张全都没了。
他被自己气的在椅子里笑了半天。
门外传来了林惜南一声惊恐的“卧槽！”，江洇的思绪猛然被掐断，一下子站起身。紧接着他就听到外面的女生气急败坏地骂道：“你俩当门神啊！什么毛病！”
估计是遇到熟人了，江洇轻轻松了口气打算坐回去，又想起自己明明刚刚才站起来。
他站在桌子前面犹豫半天，终于伸手揉了揉眉心，决定收拾教案来转移一下注意力。
门外传来两个男生说话的声音，三个人在外面吵闹了一阵，林惜南的语气听起来很嫌弃：“别在我面前腻歪我求求了，放过我吧。”
男生低声说：“帮你在这看着还不行啊，张然都不让我进去——你脸怎么这么红？”
“你才脸红！赶紧帮江洇拿东西一会儿滚回来帮我！”
接着是一阵逃也似的脚步声，办公室的门重新被推开，张然满脸笑容：“老师，要拿的有什么？”
江洇叹了口气，把要发下去的讲义递给了张然：“听课记录在后排发一份，今天上课要用的例题在这里，给大家发下去。一点四十五你们老板估计会过去，你们先上去吧。”
办公室的门又被带上，张然和男生的脚步也渐行渐远。江洇没有心思去回忆那个声音属于谁，拿起泡好的那杯茶喝了一口。
不够苦。
心脏传来的跳动滚烫有力，他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心里算着还有十分钟就该去教室了。
下一秒，他转身从身后那张办公桌上抽出了一本《思想政治（必修4）》，翻开认认真真地读了起来。
过了五分钟，江洇感受了一下平静的内心，觉得马克思主义哲学诚不我欺。
他拿起手机和课本，随手带上了办公室的门。不知是不是每天暴力开合的原因，脆弱的门板卡上了锁扣之后，又轻轻弹出了一条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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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
“起立——”
“老师好。”
江洇略一点头，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挪椅子的声音，随后安静了下来。
林惜南坐在前排，不算嚣张地在纸上唰唰唰写了几个字，推到了王粤汀桌子上。
“这是我第一次听江洇上课有开场白。”
过了一会儿，那张白纸又悄悄被推回来了。林惜南低头看了一眼，“他是不是紧张，声音崩得好紧。”
后排坐着两排校领导，还有几个从没见过的人穿着笔挺的西装。江洇的声音在教室里飘荡，林惜南抬头看了一眼他写板书的背影，白衬衫随着抬手的动作透出肩臂流畅的线条，修长的手指捏着一只粉笔，平时漂亮潇洒的字迹在黑板上显的没那么飞扬。
江洇迅速画完电磁场的图，趁着这几秒钟轻轻缓下了呼吸，开口就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在轻轻颤抖。
他从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一年半之前他第一次上课的时候，花了十几分钟才勉强把紧张的情绪稳定下来。短短一年半的任课时长，除了几次有同事来听过他的课，这是第一次有学校领导来听课，一眼扫过去还有钱主任叮嘱过的“上面的人”。
好在这部分内容自己准备的确实算充分。江洇拿起书，忽略掉后排中间那几个被校长和主任簇拥的人，放慢了语速，开始讲课。
窗外阳光明媚，难得班里的人穿上了统一的校服。江洇几乎是靠着本能输出教案上的内容，视线在一个个脑袋之间游离，猝不及防地撞上一双安静明亮的眼睛。
那是一道他再熟悉不过的目光。
这样的眼神，曾经在哨声和叫喊声碰撞的操场上，穿过跑道向他看过来。在瓢泼的大雨里，透过一层楼的距离从二楼投过来。在偶尔安静偶尔吵闹的办公室里，在落日下沉的走廊里，在夜色浓重的公路上，甚至在安静的奶茶店里，在吵闹的商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