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鸣玉在生意场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自以为已经足够能言善辩。但这一刻，她却感觉有千言万语堵在嗓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杨戬的神色却缓了缓，微微笑道：“我给你的假期造成不良体验了吧。”
叶鸣玉没料到杨戬会这么说，浅浅“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立即否认：“没有。”
踌躇片刻，又小声道：“其实，我对了解你的过去还是挺有兴趣的……”
杨戬的面色怔了怔：“你说什么？”
不知为什么，叶鸣玉突然觉得这句话不太合适，红潮涨到了耳根：“没什么，咱们出去看看吧。”
杨戬的视线投向门外黑漆漆的一片，点点头，向叶鸣玉伸出手。
叶鸣玉望着杨戬递过来的掌心——
刚才是爬山怕她摔着，那现在是什么？
两个人在平地上站着，杨戬却仍然向她伸出手，她可以在烛光的照亮下清晰地看见他的掌纹。
叶鸣玉犹豫了很久，就在决定把手放上去的时候，杨戬却把手收了回来。
他的眼神从叶鸣玉的脸上擦过去，投向远处。
“走吧。”杨戬率先动脚，向外走去。
不知怎的，叶鸣玉感到有一丝尴尬，摸摸鼻子跟了出去。
出了祭堂，是一大片的空地。叶鸣玉不知道这个空地是用来干嘛的，但踩在上面有凹凸不平之感。
“什么感觉？”杨戬隔得远远的问她。
叶鸣玉拿脚尖仔细磨了磨地面，仔细体会。
“凹凸不平。”叶鸣玉伸长了脚又蹭蹭远处，疑惑：“诶？好长一条啊，还挺深的，旁边似乎还有很多条一模一样的。”
“想知道这里是用来干嘛的吗？”杨戬黑夜中轻笑一声。
叶鸣玉抬头：“想。”
月黑风高视物不清，叶鸣玉看向杨戬的方向，却是什么都看不清，片刻后，只听“铿”的一声，类似于利刃出鞘的声音炸响在虚空中，在山林之间久久回荡。
长剑反射着月光的寒凉，愈显神秘，叶鸣玉听见利刃在地面划过的声音蔓延开来，就在她的身边。
那声音莫名震慑力极强，叶鸣玉感到骨骼都在战栗——既兴奋，又害怕。
神兴奋，魔害怕。
月白色的光线透过山林穿入，在沉雪观中照亮一块地方，叶鸣玉看到杨戬手执长剑，剑尖游过之地如画龙蛇。
他仿佛与仙剑融为一体，一招一式间，满地颓叶皆仿佛被灌入灵魂，顺着他的身姿攀附而上，将他款款围绕。
杨戬是个武神，平素不苟言笑，让人颇觉冷硬，但今日见他舞剑，叶鸣玉的脑子里却浮现出一个不太合适的形容词——沉鱼落雁。
刚柔并济，相得益彰。
那些已经枯败的竹叶，都仿佛化作了金银彩缎，如光环一般将他裹起。
叶鸣玉看呆了。
她只觉得——美极了。
舞毕，杨戬执剑而立。
“这里就是练剑场。”杨戬的指尖从石壁上拂过，叶鸣玉看到随着他指尖的拂动而露出的剑痕。
这些剑痕密密麻麻，像是被仙剑凌虐多年，于是光是从石头上的剑痕，都可以看出来当年的沉雪观弟子有多么努力。
越是如此，叶鸣玉越是感觉惋惜。
这些弟子在被追杀之前，可能还在憧憬着出师后能干一番大事业，但却在半途中被扼杀了。
但她更多感到了杨戬的无力。
身为沉雪观的弟子，他心怀大义，但他实现大义的代价，却是用整个师门去交换。
不能说他对，也不能说他错。
想必那么多年，他也在为这个反复煎熬。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仙门恩怨，也是第一次遇到如此棘手的问题。
唯一可喜的是，杨戬主动揭开了自己的伤疤，这说明至少在现阶段，这没有成为他痛心到了难以启齿程度的事。
叶鸣玉向他张开了双臂。
杨戬侧过头，有些疑惑。
叶鸣玉歪了歪头：“不知道天庭有没有心理课程。”
杨戬皱起眉：“那是什么？”
“在心理学上有一个专业名词。”没管杨戬听不听得懂，叶鸣玉自顾自道，“‘拥抱疗法’，意思就是，在拥抱的过程中，可以有效缓解压力。”
杨戬被她说得一愣一愣。
叶鸣玉见他没有反应，脑子一热，不知怎么的就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一秒，两秒……
私下寂静无声，叶鸣玉以一种主动的姿态贴着杨戬的胸膛，听着心跳从杨戬的内心深处传来。
叶鸣玉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也不知道这个拥抱的意义是什么。
她只是觉得，这个时候的杨戬可能需要一个拥抱。
但贴上去后的叶鸣玉，此刻又觉得浑身僵硬。
她的脑子里开始飘过杂七杂八的想法。
神仙也有体温？神仙也有心跳？
……神仙被抱了也会心跳加速吗。
呃，好像是她的心跳。
好像又不是。
到底是谁的心跳得那么快。
良久，杨戬一言不发，抬手也抱住了她。
叶鸣玉的脸上烫极了。
她从前没少跟乙方拥抱，挺坦荡的啊，怎么到了杨戬这就……
杨戬把头埋了下来，贴在她耳畔，低低的带着磁性的声音传来：“……谢谢你，有你真的很好。”
叶鸣玉感觉自己的大脑“扑通”一下，宕机了。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杨戬正一脸严肃地半蹲着，手掐在她的人中。
见她终于眼睛中有了神，杨戬略微用力地拍了拍她的脸：“没事吧，我刚刚看你一下子呆住了，叫你你也没有反应。”
叶鸣玉看着满眼疾驰而过的景色，吞了一口唾沫：“我这是躺在哪？”
杨戬指了指脚下：“乘云呢，我怕你出事想回天庭找师祖。”
叶鸣玉早就对乘云有了心魔，眼睛一翻上身一仰，彻底晕了过去。
·
“奇了怪了啊。”一个苍老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这身体也没抱恙，脉络四通八达，应当是无事的。”太上老君摸了把胡子，转向杨戬：“倒是她这潮红的面色，有必要审慎研究一番。”
“……”叶鸣玉鲤鱼打挺坐起，使劲揉了揉自己温度还没消下去的脸，挤出一个乙方标准微笑：“谢谢，我没事儿了。”
她在太上老君的病榻上蹭了蹭，准备下床，却被杨戬一把按住。
“不要勉强。”杨戬道。
叶鸣玉拍了拍他的手：“没有勉强，放心吧。”
太上老君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冷哼一声。
“既然鸣玉已经没事了，老道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太上老君说着阴阳怪气的话，视线在两个人之间流转了一圈，又“哼”一声：“免得我年纪大了，在哪儿都碍事。”
“……”
叶鸣玉细细品味着太上老君的语气，品出了一嘴酸味儿。
一转头，发现杨戬的视线上下扫动，正在打量自己。
摸了摸光滑的脸，叶鸣玉奇道：“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吗？”
杨戬向她行了几秒注目礼，才道：“你真的没事的话，我现在把你送回扶桑宫吧。”
叶鸣玉愣了一下。
“那你呢？”她莫名开口问。
见她提到自己，杨戬的唇角微微一勾。
“去养羊。”他就这么撂下一句，旋即轻飘飘打了个响指。
叶鸣玉只是感到一晃神，眼前的景象就变了。
从太上老君那熟悉的中式装修，变成了扶桑宫的假山小瀑布。
原来，杨戬说的送她回扶桑宫，就是一个响指把她打回扶桑宫来。
很有意思，也很令人无语。
叶鸣玉失笑，对着扶桑宫伸了个懒腰。
老实说，她在凡间也玩够了，再玩下去她保准会受到事业心的谴责。
叶鸣玉打开扶桑宫正殿的柜子，把业务日志拿了出来。
翻开第二页，那里记载着所有业务的收账日期——实际上也只有杨戬和天蓬元帅。
这是叶鸣玉来到天庭的第七个月，明天将是天蓬元帅的酒楼第一周收账日期。
她又捏着墨笔仔细算了算。
天蓬元帅的产业投入比杨戬少很多，牛皮纸的成本不高不低，投入三万神元足够。
酒楼的营业额却因此在实打实地上涨了很多，纯利润每日都至少有三百神元，过去了一周，就有至少两万神元。
照这个速度下去，最快下周就能把投入资金全部赚回来。
那么，在资金链稳定的先提下……她是不是可以开始建立公司了？
建立，她的云巅资本。
叶鸣玉翻找出了扶桑宫的地权证，见扶桑宫的占地面积约为一万平方米。虽然比不上她在现代建立的公司，但在天庭也是妥妥的大产业了。
傍晚的昏黄下，叶鸣玉坐在靠椅中，轻轻摇晃着远眺。
她看见天庭起伏绵延的飞檐，在沉默的空气中没有生机。看见天庭墙角的青苔，以及生了锈的铜狮。
还有，就在不远处的斗牛宫。
所有的所有将会在明天改变，原有的也不会因为改变而失去。
叶鸣玉躺着躺着就困了。
这几个月她好累。
她的眼皮开始打架，尔后慢慢阖下，长睫盛满霞光。
脸颊随着呼吸的平缓渐渐褪色，终于显现出了红润下的憔悴。
她渐渐睡去，梦中标着“云巅资本”的建筑，拔地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