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日光渐盛，正午的光亮照着刺人眼。迟雎慢步走在后头，刚出殿外，就听见一声唤起。
“国师请留步。”
徐岑的声音刚刚在殿上迟雎就已经记牢了，徐岑如今正面犯了皇帝的冲，明面上虽然不好讲，可现在也没多少人愿意搭理他，毕竟他身上要是真出了事儿，拖累的都是自个家里。
徐岑现在这时候来找迟雎，不管是因为什么，那都是有意想让别人看着，也包括皇帝。柿子要挑软的捏，这不是没长眼，这是长了一颗七窍玲珑的心。
迟雎听闻停下回头看去，看见他也并无太多惊讶，垂头行了个虚礼，他微微一笑道：
“徐大人，可有事儿找迟某？”
有些怕麻烦的要是现在遇着徐岑，都能躲三里远去，可就从徐岑看着，迟雎看着反倒是乐意的很，并不怕麻烦，脸上也无半分不耐。
徐岑示意他们边走边说，迟雎点了点头，应下。
“邑靖城南边有一片愧树园，有年的春旬沐日，凑巧路过那里，幽香满园，只是路过就能闻到那涌气味。”徐岑说道。
迟雎笑了两声，轻说：
“徐大人好生文采斐然，将那院子说的如此绝妙，怕是真心喜欢，改日迟某也去瞧瞧那片满园春。”
两人无言顺着台阶下走了几步，接着徐岑又说：
“国师的口音听着不像邑靖人。”
“迟某口音不像邑靖，徐大人说像什么？”他不慌不忙回问道。
“反倒像中原偏西北的口音。”
“中原偏西北，”迟雎左右想了一下，“那是博鄄。徐大人去过北方？”
“不曾去过，徐某只是心觉着挺像，所以这不才来问问国师。那国师可否解了徐某这句问？”
“一句口音话罢了，哪里值得徐大人这般重视，”迟雎笑起来，“迟某母家是北方嫁过来的，父亲是邑靖本地人。”
“是吗，”徐岑道，“那之后怎么拜了冯先生的门？”
“不瞒您说，迟某幼年家中半夜走水，府里几十人只剩了我一个，邻家一个嬷嬷看着不忍心便将迟某送去了寺里。”
“失礼。”徐岑道。
迟雎面上坦然一笑，他说：
“都是过去的旧事儿，没有昨日青空下，怎有今日重开来。”
徐岑听闻叹了口气：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国师年轻有为，今后定然前途无量。”
“那就先前谢过徐大人吉言。”迟雎笑说。
徐岑低头走着，没再说话。两人如此走到了宫门口，边上的大官小官走的都差不多了，徐府的车来的先，迟院的马随后跟着。迟雎站在站在墙沿边恭送着徐岑的离开。
徐岑作势要转身前去，走了几步路又转头对向迟雎，迟雎再次笑了笑，和徐岑平视，面上没有半分其他。
“国师不奇怪吗？”徐岑还是没忍住疑惑。
“人生在世本就奇怪的很，一时问多了也得不到回复，那不如直接等着看清最后的结果。”
徐岑笑了两下，跟迟雎说：
“在局外者怎能完全看清局内的腌臜勾搭呢？”
迟雎没有应下这句话，只道：
“大人找迟某说辞，这是看得起迟某，迟某多谢来不及，何必还要生疑。”
“徐大人一朝盛言，可流传千古。还望大人此去一遭，归来不忘迟某。”
徐岑垂目看着迟雎没出声，多久之后道了声：
“再说罢！”
说完扶袖离去，迟睢看着徐府的马车渐渐远去。
祁戊牵着马线朝这边走了过来，他问迟睢：
“这是谁？”
迟睢看着远处的小路，跟祁戊开玩笑说：
“过几日，去大小的茶馆坐坐，保你能把这人小时候穿开裆裤的事儿都知道的清楚。”
“怎么了？”祁戊皱眉问。
迟睢没说话，伸手指着地下，轻轻摇了摇头。
祁戊懂他意思，地方不好，隔墙有耳，转头安静走去牵马绳了。
“怎么不聊了？”后头墙柱边传来一声问。
祁戊听见声回头看了一眼，是箫郁昀，那位隔墙的耳。祁戊又向迟睢看去，迟睢淡定的很，一直看着街上的行人，根本不带搭理箫郁昀的，怕是一早就知道有人在后面跟着。
按理说祁戊算是迟府的下人，见到箫郁昀要跪下喊句见过大人，不过祁戊性子刚的很，箫郁昀在祁戊这是得不到半点好脸的，他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只要看见箫郁昀，他绝不低一下头。
箫郁昀没本事是有目共睹的，对于祁戊这种的看多了也就不甚在意了。
其实箫郁昀也是刚跟过来不久，他烦得要死，自从刚退朝起就被箫寒找去劈头痛骂了一顿，把在徐岑身上没使出来的都骂他这了。
说他不顾朝廷肃律，最基本的尊礼都没放在心上。当然他自己确实有错，不过他不认，坚决不认。
但要说再去宁城的事儿基本事没戏了。不去就不去了，本来的一时兴起，谁都不稀罕。
“国师是没听见我箫某人说话？”箫郁昀走到迟雎面前看着他，故意学着刚刚他的语气说。
迟雎看了他一眼便避开了视线，轻道：
“没听见。”
箫郁昀听闻点点头，不跟迟雎计较这些。他不再出声，迟雎没必要等他说，直接掠过箫郁昀上了马车。
和前头的祁戊说：
“走吧，回府。”
迟雎左脚刚踏上木阶，就被一旁跨来的的人推了一茬，幸好后面正好撑着马背，才没倒地上去。他看着箫郁昀像只野猴子一般两步便跳上了车里，隔着门帘安稳的坐在里头看着自己。
祁戊看到迟雎跌下来吓了一跳，赶忙过去扶了一下，看见车里的箫郁昀，露出两只凶狠的目光对准他，一下就要做出动作够上车，被旁边的迟雎拉了一把，迟雎看了祁戊一眼，示意他冷静。
祁戊没办法，狠狠瞪了箫郁昀一眼，转去前面继续顺理马绳。
这是宫门口，闹出动静来谁都要出事，箫郁昀不怕，就坐那一直看着。
迟雎无言叹了口气，对箫郁昀说道：
“下来。”
“不。”箫郁昀说，“我搭个顺风车。”
“箫府没人给备马车吗？”
“没有。你要上就上，不坐就走，还要人赖着脸皮求你吗？”人家都没说什么，箫郁昀倒是皱着一脸的不耐烦不知道是要摆给谁看。
车轿是迟府来的，迟雎要是现在走了就成笑话了。况且放着这么一个人，顶着迟府的名号出去，那可真说不准这人会不会惹事生非。
左右都顾虑了些许，迟雎还是上了车。
马车其实不小，三个人都能勉勉强强挤下来，可这箫郁昀偏不安生，非要侧躺在垫上，嘴里还叼着一颗不知从哪来的苹果。过不多久就动两下，每次的动静还不是一般大，整个后座都在震，祁戊在前面喊了三四声，他却依旧如此，半分不改。
这样躺着其实看着就不舒服，时间久了说不定肩膀腰臂就得酸。箫郁昀就非是得跟常人不一样了才乐意。
迟雎不理会他，扯出手腕上的一节佛珠，一边盘着珠子一边闭眼冥思。
佛珠是冯岱给他的，琥珀和原木制成的，嫩黄透亮的紧，冯老说带着佛珠能来福运，迟雎不信这些，还是喜欢这样子，所以戴在手碗上挂着。
顺着盘了三四遍，确实能感觉心里静了不少，主要还是人的原因，迟雎自小不喜欢闹腾，遇到什么急事儿也不会大喊大叫。
可他面前这个不一样。箫郁昀轻敲了两下座位下的垫板。
迟雎停下手里的佛珠，睁开眼看他又要干什么，箫郁昀也看着他，然后从袍子的里袖又翻出两个苹果。
面无表情的问迟雎：
“吃不吃苹果？”
“你从哪带来的那么多苹果？”迟雎疑惑问他。
毕竟一个早朝将就两个半时辰，这也不可能放着兜里这么久。
“退朝时陛下把我找去了，”箫郁昀回答，“走的时候顺手带了几个。”
“……”
半句话不说完，说找去了不说找去干什么，他想把人憋屈死，就想让别人低声下气问他陛下找你去干嘛了。
好在迟雎不是那种何事探底的人，对于箫郁昀更是不想浪费口舌，简而言之这招对他没用。
这话迟雎回不了，解了疑就够了。
箫郁昀之后又问他一遍吃不吃。
迟雎没想再跟他说话，但还是礼貌摇了摇头。
箫郁昀丝毫不在意，揪起一个苹果往肩上的布匹上蹭了两下，随后连着皮摁头咬了一大口，他这般喧宾夺主真是看着真是能把头大的人给气恼死。
箫郁昀没几口又吃完了一颗苹果，还剩一个没吃的就那在手里摆弄，时不时搓两下，揉两下。
箫郁昀有事儿要问，这个迟雎能看出来。
不过迟雎一点都不想和他聊，之后箫郁昀还是问了。
他躺在垫上，左手枕在脑后，右手还继续捏着苹果，都要捏拦了都没想着放手。
“徐岑找你是干什么的？”
箫郁昀就是一个人前一套，人背后再挂一套的人，刚刚在殿上还跟皇帝说着自己是户部的人，徐大人就是他的上官，这会就直接唤人全名全姓了，再看不出半分尊卑有序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