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1年8月22日
淅淅沥沥飘了一整天的雨终于在傍晚时分停了下来,云彩变得稀薄,太阳正缓缓西落,裹挟着燃烧的火焰坠入海中,将那里的天空整个涂抹成了一片灼目的红色。
奥蕾莉亚透过二楼窗户捕捉那遥远的灿烂,她喜欢阴沉一整天后的光芒万丈,那份广阔就像能直接穿过瞳孔打开她的胸腔。
当然,前提是耳边没有母亲的喋喋不休。
“……艾琳的孩子正该在今年入学,如果他继承了他母亲的天赋……梅林在上,她是多么出色的女巫啊,我至今还记得我们……”
“您今天已经是第五次提起艾琳阿姨了,妈妈。”
奥蕾莉亚无奈地把视线转回来,烛火还未点亮,房间里因此而显得有些昏暗,只有窗外半明半昧的天光勾出扶手椅上女人的侧脸。
那是她的母亲,格温多林·沙菲克,来自一个古老庞大的魔法家族,它拥有可以填满整整一面墙壁的家族树,而他们一家只是这株粗壮大树上一根一点都不起眼的小枝丫而已,可这却毫不妨碍她的母亲为流淌着沙菲克家族的血液而倍感骄傲。
奥蕾莉亚有时候会想,如果这样无谓的骄傲能够减少哪怕一点,她或许就不会因为艾琳阿姨执意要嫁给一个别人口中“肮脏的麻瓜”而和她决裂,要知道,艾琳阿姨可是她学生时代最好的朋友。奥蕾莉亚还记得她不小心从母亲笔记本里翻到的她们的合照,那是张黑白照,许多细节都模糊了,只剩下边缘不清的灰色形状,女孩们挽着手站在黑湖前,长发在风中舞动,奥蕾莉亚想那一定是一个有着明亮天空的秋季。
“你该称呼她为艾琳姑妈,”格温多林有些生气地纠正她。
“是的是的,”奥蕾莉亚耸耸肩,她早已习惯了母亲在提及艾琳阿姨时阴晴不定的脾气。
“如果父亲不因此向我大发雷霆的话,”她又飞快地小声补充道。
艾琳和她的父亲,班纳特·普林斯,来自同一个家族,某种意义上,她确实应该称呼艾琳为姑妈,尽管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已经因家族传承而变得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但可惜的是,现在--或者准确来说,是在艾琳阿姨执意与麻瓜结婚以后,她就不可以这样称呼她了,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被允许在家中提起,两家日常间的交往更是想都别想。
「她不配成为普林斯家族的一员,不配再与我们来往,她背叛了她高贵的血液!她玷污了它!」
父亲曾这样恶狠狠地评价她。那种滔天的愤怒,就仿佛艾琳是正在密谋怎样把全魔法界巫师们的魔杖一根一根掰断,而非只是计划步入一桩婚姻,与自己所爱的男人度过余生。
噢,她的父亲,那个别人眼中优秀的男巫、称职的丈夫,可与此同时,他却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狂热的血统拥护者。
偶尔,奥蕾莉亚甚至会觉得,他迎娶妈妈,不仅仅是迎娶了爱情,同时迎娶的还有古老纯血家族的荣耀。
「巫师的血液是最应该保持纯净的东西,它如此珍贵,绝不允许被肮脏的麻瓜污染,绝不!」
他曾经对年幼的奥蕾莉亚这么说,眼睛里跳动着燃烧的火焰。
然而当时只有三岁的奥蕾莉亚听不懂这些,只是被这样“恐怖”的父亲吓得直哭,于是狂热的血统追逐者又变身回狼狈的新手父亲,手足无措地哄起了他唯一的小女儿。
想起父亲,奥蕾莉亚叹了口气,抬起头说:“妈妈,爸爸不在家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我上一次见到他还是去年的夏天,说真的妈妈,我甚至不知道他再次回家的时候还能不能认出我,”这个话题令奥蕾莉亚有些难过,她轻轻揉搓着自己垂到胸前的长发。
“亲爱的奥蕾莉亚……”
格温多林向扶手椅中瑟缩了一下,但又很快挺起胸膛来,抬手点亮了屋子里的烛火,她漂亮的金发束成发髻,那种灿烂的金黄色在火光下发散出柔和的光晕,就像一顶纯金的冠冕正戴在她的头上。
“你父亲正在进行他伟大的事业,在为捍卫纯血荣耀而奋斗,”普林斯夫人眉眼中飞扬出夺目的神采,“我们该为他感到骄傲,而不是用软弱的情感捆缚他,不是吗?”
“……也许吧。”
奥蕾莉亚恹恹地回应,显然她并不满意母亲的这个答案。
你能指望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孩子对所谓伟大的事业有多么深刻的理解呢?
格温多林能够轻易读懂她的低落,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她的女儿了。除非她能让出门在外的丈夫立刻出现在这栋房子里--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她的丈夫此刻正追随在那位大人的身侧,力量、光荣,他正在苦苦寻求它们,没有多余的时间回到思念他的家人身边。
于是普林斯夫人只能轻轻摸摸小奥蕾莉亚的头发,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夜色已经降临,她该去看看小精灵的晚饭准备得怎么样了,或许额外一份巧克力蛋糕能稍稍拯救一下她小女儿可怜的情绪。
房门在身后被轻轻碰上,奥蕾莉亚又回到她悲伤的窗边,今夜月亮藏在云后,满布的星子就显得越加明亮,像嵌在天鹅绒布上的碎钻,闪出冷白色的光。
她仰头望着天空,轻轻念叨出“纯血荣耀”四个字,回忆起沙菲克庄园,那座十九世纪就矗立在此的、古老沉闷的巨大建筑,岁月能令它的外墙斑驳,地砖塌陷,却唯独没有丝毫损耗其中人们那份可憎的优越感--他们热衷于把一切有别于自己的存在踩在脚下。
但说真的,在意识到他们的傲慢之前,奥蕾莉亚也曾在这样的耳濡目染下,短暂而真诚地信仰过血液的纯净,然而很快,它就和她在沙菲克庄园的生活一起破碎了。
那是一群多么恶劣的小混蛋啊,总是在她面前耀武扬威,整天嚷嚷着以荣耀之名,抓住任何一个机会谩骂嘲讽她,恨不得用恶劣的捉弄填满她每一天的生活。
「一定是普林斯家族女巫嫁给麻瓜的恶行触怒了伟大的梅林,所以你,奥蕾莉亚·普林斯,才会成为一个没用的哑炮。」
「我打赌她根本看不懂这些神奇的魔咒,被一个废物拿在手里,这些书籍恐怕要吐了!」
「嘿!滚开这里!没有魔法的废物也想触碰魔杖吗?」
年幼的奥蕾莉亚茫然地望着自己手心里死气沉沉的旧魔杖,说真的,这比一截随意折下的树枝都不如,至少断口渗出的汁液还能证明它曾经拥有过鲜活的生命。而那魔杖呢,任凭她多么努力,尖端都不肯发出一点微弱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