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来得很快，颤颤巍巍提着大药箱来到祗候殿，“给殿下请安。”
商轩忙拉过大夫，“快看看，是不是又病了？”
大夫还以为是什么重病，毕竟喊他过来的侍从急得像死了爹娘，谁知道指尖摸了半天脉，除了快好的风寒，什么都查不出来，他小心觑着太子神色，生怕是自己医术不精，惹得这位殿下大发雷霆，于是他静下心，再查了一遍。
商轩的眼中全是阿阮，多年来的执念成真，却怕不真，若是眨眼人不见了，他都不知道去哪里找。
大夫小心说道：“无、无大碍，平常注意保暖，多运动出身汗，风寒就好了…”
商轩闻言露出喜意，又问：“要喝药吗？”
大夫摇头，“是药三分毒，少喝为好。”
商轩点点头，派人把大夫送回去。
再回到殿中，阿阮团着被子闭着眼，似乎睡着了，他的半张脸埋在被子下，只剩眉眼与额头，乖巧的样子会让人误会，他真的在三年的圈禁生涯中磨平棱角，丧失抱负。
商轩舒展眉梢，怎么可能…
他脱下衣服放在一旁，掀开被子一角躺进去，掀不开，连人带被一起抱在怀里，阿阮随着动静头向另一个方向偏过，商轩执拗地把后者的头揽在自己肩膀，阿阮眼睫颤动，试图向后躲，又被商轩箍紧。
阿阮：“…”他使劲把头向后仰，压抑怒气，完全装不出熟睡的样子。
商轩从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笑得阿阮耳朵发热，更不想和他共处一室。
他亲亲阿阮皱起的眉头，手臂放松了点，阿阮顺势一滚，用后脑勺对着他。
铁链哗啦啦地响，床榻吱呀呀地叫，宫娥侍从面无表情，里面发生的一切与他们无关，西盛五皇子是得宠于后宫立足，是被太子折磨受辱而死，全是他的造化。
链子限制了翻动的距离，阿阮不过离了床心十寸，就挣扎不得，商轩凑上来，撩了撩他的眼皮，睫毛长长落下阴影。
阿阮仍旧闭着眼，维持一文不值的体面，即便被子衣服乱了套。
商轩从一旁拿过什么，系在阿阮面容，在后脑勺打了个结，“哥哥不想看，那就不看了。”
这下子想睁眼都睁不了。
淡雅的香味萦绕鼻尖，厚实的布料光滑平整，窥不得一丝光，阿阮想起来，这是他今日系的腰带，金线绣着凤纹，凤凰姿态高傲翱翔天际。
他没有见过凤凰，他只是个不知名的小妖，有一天被道士带走，养在山上。
大约过了三四月，屋檐的冰溜子不间断滴水，雪花踩上去瞬间湿了鞋底，柳枝抽新芽，泥土生紫花。
灵血喂养下，他长得和上贤一般高，穿着上贤换洗的道服，是个不伦不类，心中没有三圣的道士。
下山的路褪去泥泞，踩出坚实的痕迹。
阿阮坐在屋顶，心不在焉遥望下山的小径。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无名的山，睁开眼，没有教养的父母，只有满目惊恐的一群兔子。
是个兔子窝，小兔控制不住尖叫，杂乱无章，带着恐惧。
他下意识张开嘴，小兔子看见他的尖牙，胆小的，两眼一翻晕过去，其余的，蹦跶小短腿跑向另一边。
他不明所以，发出嘶嘶声，又晕了几只兔子。
野兔子有爹娘，拼着命把他赶出去，他没有，带着伤，漫无目的在山间溜达。
春天过去，夏天过去，秋天过去，冬天他睡得最安稳。
又是一轮年岁，他变幻成人形，坐在屋顶修炼。
再傻也知道，他不是普普通通没有思想的动物，他是拥有法力，可以变成人的妖。
阿阮转过头去看洒扫的上贤，灰蓝色的道服一丝不苟，足以见得他对道法虔诚。
人和妖本就互不相容，道士更有捉妖的职责，他俩到底是以什么身份共处一室呢？
有的问题不能深想，会牵扯到立场与生死。
阿阮挡了挡过于温暖的太阳，自己修炼果然没有吸食灵血来得快，余光瞥见山路有个和上贤一样的小道士过来，他翻身、下房，走到上贤跟前道：“有人来了。”
上贤闻言笑开了眼，“一定是师兄！”他甩开扫把快跑两步，阿阮捻了捻指尖，盯着他欢快的背影，眸中藏不住蛇妖的本性，冷血，自私，以及对所有之物的掌控欲。
上贤脚步顿住，转了个弯把阿阮一起拉上，笑说：“你跟着我呀！”
阿阮却想，你不捉我，难保你的师兄也不会，可他还是被上贤牵着走，没有拒绝。
上明带了个包袱，脸上没有上贤那么鲜明的表情，一派温和，明明年龄差距不大，却让人品出一种长者的宽和。他目光扫过上贤身后的阿阮，眸中些微诧异，指尖不动声色掐算，嘴里说道：“师弟在此处清修，还带了个伙伴。”
上贤不好意思地看看阿阮，顶着对方十二万分的戒备给他解释：“师兄人很好，你别担心。”他转头又给上明解释：“师兄，阿阮很乖，我们在一起很久啦。”
他的话不明不白，什么叫在一起，哪里在一起，什么身份在一起？
上明了然点头：“嗯…在一起有半年了？”
“师兄怎么知道？”
上明视线下移，“师弟气血两亏，好好保重才是。”他的语气带一点玩笑，有点生硬，而对面两人，一个心虚，一个坦然，都没往歪了想。
“是，师兄。”
上明清了嗓子，打开包袱，“今日我来，带了些东西，师弟年岁大了，往日的衣服不合适，师父也嘱咐我带了些吃食过来，免得师弟在此处受苦，道心不稳…”
他叮嘱了很多，上贤一一听着，有关修道，有关生活，阿阮也在一旁，不管他注意力在不在这，上明也说了几句，“年轻人节制点，都还小，要长远发展。”
阿阮点点头，思索该换种什么方式修炼，眼睛不自觉看向上贤，血液由心脏产生，上贤的灵血又来自哪？
上明叹了口气，东西送到，话也带到，他就不多留了，提了告辞。
上贤站在山上，遥望师兄的背影依依不舍。
风吹过阿阮的长发，他语气凉凉道：“别看了，都看不见了。”
上贤心大，迟钝发现阿阮对师兄有些敌意，想为师兄说些好话，“师兄特别好，小时候我被打被罚，都是师兄照顾我，他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给我买糖…阿阮，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