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郡主？
小白直起了腰，两只手随意在身上擦了擦，结果衣服上的焦黑又将手擦脏了，她只得歉然说道：“今日实在不巧，您看我都这样了，恐怕难以面见贵人，也不能叫贵人久等……”
“无妨。”管家微笑着一张脸，恭敬着回道，“我们郡主在车里等着，白姑娘忙完了出来见上一面便可，无论多晚都等。”
小白笑了笑，干脆走出了烧黑的厨房，说道：“贵人既愿意等，想来也不会计较我这般邋遢，那就先见上一见吧。”
说着小白走到马车窗边，简单行了一礼，道：“不知郡主所为何事？”
车帘缓缓掀开，一位女子端坐在里头，周身笼在描金镶珠的湖蓝色披风里，披风领子上一圈雪白狐绒圈着那张似云出岫的脸，更显得女子肌肤胜雪，乌发如墨。
这便是嘉柔郡主，颖川陈氏长房嫡女，陈榕蓉。
陈榕蓉见眼前的女子一身脏污、满脸炭黑，原本泰然自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诧，随即又失笑出声，眼神和煦亲切，却是不急着回答她，只对她招了招手，请她快上车来，对她这周身的脏污竟毫不在意。
小白被这如冬日暖阳般的笑容所触动，心弦稍稍放松了一点儿，鬼使神差一般真的坐进了车里。
陈榕蓉瞥了眼她露在外面的手，将自己腿上的暖手炉子按到了她的腿上，说：“手都冻红了，姑娘先拿着热热手吧。”
小白正要婉拒，却见她又从一旁的小柜里另取了茶盏出来，拿出袖中的丝帕团在茶盏里，徐徐倒上了热水，伸手便要去拈起那滚烫的帕子。
“郡主小心。”提醒的话一说出口，便见她手指还是被烫了一下骤缩了回去，那水葱一般的指尖立刻泛起了红，她将手指立在嘴边吹了又吹，对着小白吐了吐舌头，带着浅浅的狼狈，却是满目的调皮。
小白不禁也失笑出声，随即自己从那茶盏里取出了热帕子，根本不怕烫。她拈着热帕子伸出窗外拧干了又拿进来，开始擦拭起自己的脸和手来，嘴上坦然地说道：“多谢郡主好意。”
陈榕蓉微笑着看她快速擦拭着面颊和双手，待那逐渐清晰显露的脸蛋呈现在自己眼前，她的笑脸却凝固了，指尖不由地颤抖了几瞬。
不，这不可能，她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小白看见她神色有异，歪着头问她：“郡主？你怎么了？”
陈榕蓉身形微顿，勉强弯起了唇角说道：“姑娘长得很像我认识的一位故人，只是年岁上差太多……不知姑娘是何方人氏？”
“民女是个孤儿，无父无母，从小便是在这儿长大的。”
陈榕蓉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似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似的，见她语气和神色皆如常，不似说谎，随即又问道：“这次来，是想问姑娘可愿来我府上做事？”
小白不禁失笑道：“民女就是个卖书的，也只会卖书，郡主还是有什么话就直接说了吧。”
陈榕蓉一愣，随即赧然一笑，说：“姑娘是个直爽有趣的，我也不怕姑娘笑话，其实请姑娘去府上做事是其一，这其二，倒是存着我自己的一些小小私心。”
小白点了点头，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前几日，那长平县主去了昭王府邸，说是在府中撞见了个女子，与昭王关系……极为亲厚，”她并未直接说这女子是谁，但见眼前这小女子听到这样的话却是神色未动，似乎与她无关一般，她只得继续说下去，“其实高门侯府中，家中有通房的女子并不稀奇，我原是不在意的，只是后来听说那女子也离了府，似乎与殿下闹了些别扭，所以……想着来接她回去与我暂且同住，王爷的女人总不能亏待了她的，或许哪天王爷想起来了，又要后悔将她一个人扔下，你说是吗？”
所以那天在沐房碰到的女子就是长平县主了……
“郡主恐怕多虑了，当时王爷只是为了让县主死心，拿民女当了幌子罢了，并非郡主想的那般关系亲厚，而且，民女实则已准备与家中义兄定亲了，王爷也就放我回来了。”小白坦然说道。
陈榕蓉看着她那张脸，尽管她这些话一气呵成，没有丝毫难过伤心，像是与己无关一般。
但这张脸分明摆在这儿，叫她又如何安心呢？于是她灿然笑道：“既然姑娘无意，那就更应随我回府做事了，咱们就事论事，说来也是最适合姑娘不过的差事，我们府上与其他几家世交出资，一起建了座私塾宅邸，是专门用来教习各家子弟诗词书画的，同时也开辟了一处藏书楼，供子弟们平日查阅学习之用，只是如今宅子建好了，各地的书籍札记陆陆续续买了是一堆又一堆，正需要找个会归置书籍史册的人，负责这整楼书籍的整理和编排，姑娘你看……”
小白愕然，好像确实是专业对口，于是问道：“那工钱是怎么算？可有期限要求？”
陈榕蓉微笑着竖起了三根手指，说道：“三两银子一天，包吃包住，做完即止。”
小白眼中瞬间泛起了光，随即满脸堆笑说道：“吃住倒是不必，那何时上工？”
“姑娘现在就可以随我去看看场地。”
“既然如此，多谢郡主抬爱，郡主且稍等我片刻，我去锁了门便可随你走了。”
目送她下车离去的背影，陈榕蓉的眼中露出了一丝冷意，随即招来一旁的管家，低声吩咐道：“今晚，派几个人去京郊那个无字碑墓……”
……
陈榕蓉所说的宅邸就建在安兴坊内，一共三进的宅院，修得如同江南园林一般，假山奇石，水榭兰亭，前面两进是子弟书房和教习场所，藏书楼则被设在第三进，因是最里进，远离街角喧嚣，显得颇为幽静，藏书楼四周错落排布着临台水榭，错落有致，想必是为各家欢聚设宴谈古论今而设。
小白已在藏书楼呆了三日，倒是真的如那嘉柔郡主所言，只是书籍的整理和编排，因藏书楼尚未启用，期间除去几个打下手的小厮，几乎无闲杂人等出入，只在晌午会有丫鬟过来送上几碟子小菜，郡主也不过隔天会过来视察一番，听她讲一些各层书籍的排布等，也再未提过王爷的事，二人相处便也自在了许多。
再说藏书楼，一共建了三层，呈六边塔型，其中书籍数量之多，大概整个京城的书局都比不了这里，整理起来甚为复杂繁琐，有些书籍的类型很难确定，还要大略粗读一番，小白却是忙得舒心畅快，再没有心思去想些有的没的。
今日几个打下手的小厮午间吃了饭之后便被各府叫回去了，说是要过两个时辰再来帮忙，她自己家中离得远，吃完了就直接在这里暂歇了，刚好可以将那些挑拣出来的不确定归于何处的书籍大略地看上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