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沅看着自己脚上穿了一半的鞋子,慢慢,慢慢抬起头。
那双平日里总是有光跳跃的眸子,此时沉寂一片,仿佛大火燃尽的平原,从此寸草不生。
“是你做的,对不对。”
肯定的语气,肯定的疑问。
林西陆有一瞬的怔愣,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了。
“小沅,你是在怀疑我吗?”
林西陆露出一丝苦笑,眼前的人是那么熟悉,可易沅的眼神,却又让他觉得那么陌生。
“我们相识这么久,你对我,就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种纵火弑兄的人吗?”
易沅闭了闭眼睛,身上的痛楚让他不能很好的集中精神。
信任......
信任?
他现在,再也不会信任谁了。
“那是二楼。”
易沅的声音有些颤抖,“那是推开窗户就能逃生的二楼,所有人都逃出来了,为什么只有他......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有他......”
看着易沅痛苦的样子,林西陆心里仿佛有一把钝刀在反复拉锯。
他不懂,这个曾经心里眼里只有他的少年,为什么此时与他形同陌路。
他嫉妒那个夺走易沅的心的人,他甚至从那个人的死亡中,汲取到了一丝畅然的快感。
“因为他是个傻子。”
林西陆竭力按捺住自己心头的暴戾情绪,“一个傻子自然是什么都不懂的,就算火烧到了身上,他可能都不知道要怎么扑灭,说不定,他连疼都感觉不......”
“别说了!”
易沅的呼吸骤然急促,胸口也开始剧烈的一起一伏。
“别说了,别说了......”
眼泪又开始不受控制的流下来,林西陆的话变成了一幅幅具象的画面,在易沅的脑海里反复循环。
多疼啊。
那个时候,他的饱饱,该有多疼啊......
“小沅。”
林西陆上前一步,语气中带着最后一点试探的期翼,“你不会,你不会真的喜欢上那个傻子了吧?我是说,你们一起生活了两个月,有一点舍不得的情绪是正常的......”
林西陆了解易沅,或者说,他自以为了解易沅。
易沅就像一颗夹心糖,表皮是奶味儿的柔软,芯却是带了点酸涩的坚硬。
可如果耐下心来细细品尝,就会发现,看上去酸涩不堪难以靠近的芯里,又是另一片甜蜜的滋味。
当然,那片甜蜜,从未向林西陆敞开过。
可他爱易沅。
他爱他柔软的伪装,也爱他冷硬的心。
他知道易沅从小就喜欢小动物,而动物这种东西,养久了都会有感情。
或许,易沅只是把林君岸当成了一个替代品,饱饱的替代品......
这也是林西陆最后的期翼,最后的自我安慰。
然而易沅冰冷的眼神打破了一切。
“傻子就不是人吗?”
易沅抬头看着林西陆,近乎绝望的眼神,眼角是未干的泪痕。
蓦地,易沅忽然笑了。
是啊,在这些人的眼里,不就是这样的吗。
许书琴,林西陆,还有林家上上下下每一个帮厨佣人,他们都没拿男人当过人。
易沅笑着,泪珠从脸颊滑落。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
要是再来一把火就好了,他要林家的所有人,都给男人陪葬。
眼前一阵眩晕,易沅靠着床头柜,打开了林西陆伸过来的手。
腰部的疼痛让他几乎寸步难行,易沅扶着墙,一点一点往外走去。
林西陆知道他要去哪。
易沅出去一次,林西陆把他弄回来一次,就这么反反复复了好几次,直到易沅身上的伤口裂开,纱布都被染红,林西陆不得已找来了人,给易沅的床加上了“护栏”。
手和脚都被锁住,易沅就像个被人遗弃的破布娃娃,一动不动的躺在四四方方的房间里。
这里是林家在桐北的另一处住宅,林西陆让三个私人医生留在这为易沅治伤。
腰部被掉下来的横梁砸伤,手肘和大腿以及身上多处被不同程度烧伤。万幸,没有留下永久性创伤。
只是医生说,易沅背部的烧伤有些严重,再加上易沅本身皮肤娇嫩,愈合能力较差,就算精心治疗,日后也有极大可能留下疤痕。
林西陆看着床上双眸暗淡的人,攥紧了手指,没再说话。
易沅就这么在床上躺了七天。
因为患者的配合以及治疗的需要,易沅的手脚都被放开,下人对易沅的看管也越来越松。
第七天的下午,易沅逃了。
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能够自己下床的,等林家的人发现,易沅早就跑的连个影儿都没了。
同时不见的,还有林家祠堂里,新添进去的那块牌位。
–
“想关老子,tui!做你妈妈的大春梦!”
几乎没什么人的小路上,一个小小的少年裹在大大的牛仔外套里,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粉色的唇瓣和弧度漂亮的下巴线条。
小少年怀里抱着个黑色的包,步子一瘸一拐的,但速度却是“噌噌噌”的快得惊人。
“饱饱别怕啊,咱们出来了,咱们离他们远远的......”
少年低头亲了亲怀里的包裹,默默把那个包抱得更紧。
健步如飞的小瘸子速度惊人,很快就抵达了他的目的地。
如果不看那座几乎快要坍塌的房子,林家别墅还是风光一如往常。因为里面的人都搬走了,易沅很轻松就从小路溜了进去。
整个二楼都被烧光了,黑黢黢一片废墟,易沅在花园里挑了个离房子近的地方坐下,抬手揉了揉阵阵发痛的腰。
都说头七的时候,离世的人会回来看看,当做最后的告别。
易沅算是个无神论者,但他还是迷信的过来了。
“他们说,因为火势太大,连你的骨灰都没收集到。”
易沅坐在小花坛上,抬头望着废墟上那片虚空,本属于他们房间的地方。
“我才不信呢,就许书琴那个狗女人,指不定把你带到哪条小水沟里扬了。”
“不过没关系,我还是能找到你。”
易沅慢慢打开怀里的包,露出那块崭新的木头牌位。
“我总能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