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沅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酒会上的。
林西陆对着自己的手深情凝视的时候,坐在地上的易纷突然鬼哭狼嚎起来,说自己脚崴了,疼得快死了嘤嘤嘤。
林西陆只好又去看他,易沅赶紧趁机溜出来了。
“咦惹,叫得爸爸耳朵疼......”
易沅揉了揉耳朵,撇着嘴朝圆桌走去。
吕茶远远的看见他回来了,哼了一声扭头就走,边走嘴里还边叽叽咕咕。
易沅没太听清,就听到个什么“果然是小狐狸精”、“凭什么啊”、“真是便宜他了”、“为什么我就没有哼哼哼”。
易沅:“?”
果然,整容整多了人是会疯的。
“圆圆!”
男人哒哒哒跑过来,一把抱住易沅的胳膊,“圆圆,我们,回家吧?饱饱,想回家了......”
看这一边委屈一边撒娇的小模样,易沅的心顿时就软了,抬手拍了男人屁股一下,“回家!”
出了会场,易沅看着这一片花花绿绿的各式豪车有点发懵,他记得林家的车是停在左边的,于是带着男人往停车场左侧走去。
要么说冤家路窄,刚进了停车场,一抬头,易沅就看见了易纷那张大脸。
“哥哥,你们也要回家了吗?”
易纷坐在栏杆旁,翘着脚,白皙的脚腕上有几道红痕,看着不像崴的,倒像他自己拿手掐的。
“可惜呀,西陆哥哥要送我去医院,就不能送哥哥回家了。”
易沅呵呵一声,不打算理他,“饱饱,咱们走。”
“饱饱?”
易纷眼神复杂的看了眼易沅身边的男人,了然的勾起嘴角,“原来如此,哥哥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念旧呢。”
易沅的身体僵硬了一瞬。
“是啊,可我不光念旧。”
易沅回过头,直视着身后的少年,一双看似无害的漂亮桃花眸中寒光毕现。
这也是他今晚,第一次对易纷表现出毫不掩饰的敌意——
“我也记仇。”
–
易沅最终也没找到林家的车。
他拉着憨憨傻傻的男人,有一步没一步的走在灯火通明的马路上。
周围那样亮,人山车海,是最真实喧闹的尘世间。
可除了手中的那一点温热,易沅再感受不到一点温度。
“饱饱,我们逃吧。”
易沅忽地停下脚步,他看向身边的男人,看着男人眸中倒映的万千灯火。
几乎没有丝毫犹豫的,男人攥紧了他冰凉的手。
“好!”
易沅笑了。
笑着笑着就哭了。
分手的时候他没哭,被亲爸卖进林家的时候他没哭,无数个深夜里看不到自己的未来时他没哭。
在这个稀松平常的夜晚,在桐城不夜的街头,易沅蹲在地上,抱着自己膝盖,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路过的人还以为他是被男人拐卖了的可怜小孩。
可怜小孩没关系。
可怜小孩,只是想他的饱饱了。
–
在男人之前,易沅有过一个饱饱。
是爷爷送他的纯种金毛犬,很温驯,很漂亮,乖得不得了。
大概是因为爷爷开动物园的缘故,易沅天生就特别喜欢小动物。他到现在都记得,五岁时小小的他,从爷爷手里接过小小的饱饱时,是怎样一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受。
从五岁到十五岁,饱饱陪了他十年。
它陪着易沅从失去母亲的伤痛中慢慢走出来,每一个躲在被窝里忍不住偷偷落泪的夜晚,是饱饱守在他身边,用软乎乎的舌头舔去他的泪水,它用自己并不长的一生,尽心尽责的陪伴易沅渐渐长大。
因为肢体接触障碍,那十年中,易沅所有触碰过的温暖,都是饱饱给他的。
爷爷去世后,饱饱就是他的家人。
唯一的家人。
十五岁那年,易沅正在上初三,学校组织春游,要去两天一夜。
临走前,易沅给饱饱留了足够的食物和水,他的饱饱很聪明,知道一个小碗里装的就是一顿的饭饭,从不会嘴馋偷吃。
易沅背着小书包,弯腰摸摸饱饱的脑袋。
“我走啦,很快就回来哦,给你带好吃的青团,你要乖乖的哦。”
饱饱摇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欢快的用脑袋蹭了蹭易沅的腿。
走到门口的时候,易沅回过头,还能看到饱饱趴在二楼卧室的窗边朝他摇尾巴。
因为不被允许去房间以外的地方,饱饱每天都是这样目送他去上学的。
易沅朝它挥了挥手,小小少年稚嫩的眸中带着笑,以为他们的重逢不过是两天之后。
从那一刻开始,易沅再也没见过饱饱。
两天后,他春游回来,带回了满满一书包的青团和豆糕,他满怀喜悦的推开房门,却并没有看见总是飞扑上来迎接他的饱饱。
装满狗粮的六个小碗还静静的放在原地,就像他离开的时候一样。
易沅疯了似的找遍了整栋别墅,他抓着每一个下人大声逼问,可所有人都是躲躲闪闪,含糊其辞。
易沅好像明白了什么。
小小的少年站在偌大的花园中央,单薄的身体仿佛随时都会一阵风吹走。
他跌跌撞撞的回到别墅,刚一进大厅,就遇到了满脸堆笑的邱淑芬。
“沅沅回来啦,正好,来尝尝阿姨做的汤吧?”
易沅怯生生的看着她,鼻翼翕动了两下,然后动作僵硬的抬起头,看向厨房的方向。
是新鲜的肉汤,热腾腾的,满满一锅,敞着盖放在厨房的炉子上。
易沅呆呆傻傻的站在那,眼睛一眨,泪珠一颗一颗的滚落出来,无声的砸在地板上。
“沅沅,来,张嘴——”
女人像是看不到他的眼泪一样,端着碗汤,温柔的吹了吹勺子,抬手就要往易沅嘴边送。
易沅没躲。
他看着女人手里的汤,喉咙里发出小兽一般濒临绝望的呜咽声,抬起胳膊,狠狠推了她一把。
换来的,是易大天的三个巴掌,和一天的罚跪。
罚跪的地点就在厨房里。
一家三口坐在餐桌旁其乐融融的享用美食,易沅跪在一旁的角落里,眼眶通红,脊背却挺得笔直。
“这孩子平时挺乖的,谁知道今天怎么回事儿。”
易大天喝了口汤,嫌弃的看了一眼自己的长子。
“还是欠管教,不打不知道长记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