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现在不会了。
因为陈青勉不再是她的唯一,陈青叶才是。
弟弟是健康的,从诞生下来就是个正常的小孩子,跟他完全相反,他的身体很好,几乎没怎么去过医院。
是在医院时,陈青勉得到自己多了个弟弟的消息,他在西南的省会诞生,信息顺着电话线传到了遥远的东部沿海。
但到现在他早已经忘记当时具体是什么感觉了。唯一有些印象的,是他终于落下了心里的大石头,轻快让笑容在他脸上浮现了整整一天。
他曾经畏惧且无助。
每次病发后,母亲就会紧紧地抱着他,好像是他下一秒就会消失似的,流着泪说要是他不在了,她该怎么办……
母亲哭得撕心裂肺,令人动容,温热的泪水贴在他的皮肤上,跟着血液溶进了他的心脏。
可这问题他也没法回答。
整日躺在病榻之上的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病,医生讲得很复杂,一个字都听不明白,也不知道哪一天他可以离开?
母亲重重的哭泣声在他耳朵边昼起夜伏,好久好久……
希望可以很快。
他天天在心底这么期盼,因为他不舍得疼爱自己的母亲每天以泪洗面,她太可怜了,都高兴不起来的。
应该如此。
因为母亲真的开心不起来,他病发的样子很难看……难看得要命。
母亲的幽怨让小小的他学会察言观色,只要她不喜欢的,他绝对不触碰。提早的懂事和乖巧果然是让她展露笑颜的好东西,她的哀愁好像在减少,可难过始终是大头。
再后来,医院里就只剩下陈青勉了,那时他8岁多,母亲回了文明,再也没来过,至于父亲……他只见过几次,倒是爷爷常来,就算是不来也天天给他打电话。
跟爷爷的感情就是在那一通又一通的电话里奠定的。
待了几年的医院对他来讲算是半个家,他在这里生活,状态好的时候就去附近的学校上学,一切都被家里安排得很妥当,他们还请了个人专门照顾他。
弟弟出生的时候陈青勉快10岁了,是爷爷打电话告诉他的。前几天他发了一次病,手上还挂着几瓶药水,它们像他在学校里排队一样,等着一个一个地滴进他的静脉。
手背青青紫紫的,明明是透明的药,却让他的皮肤变出了颜色。
疼吗?
早就没感觉了。
弟弟。
新名词让他产生了些许情绪波动。
真突然。
叫什么名字呢?
爷爷说他叫青叶。
所以母亲现在一定抱着那个脆弱的小孩子,她温婉的眉眼把温柔全部倾注在他身上,并且一声一声地呼唤他。
“青叶……”
“青叶……”
他是个胖小子,哭的声音很响亮,不像他,生下来瘦弱,连声音也软得像一只被遗弃的猫。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他真心地觉得。
母亲会在那个弟弟面前露出更多的笑脸。
他只是很惭愧,因为他总是让母亲陷进哀伤的哭泣当中。
倘若念头一直这样也好,可是人会长大,想法也会,它们咬着人的大脑,也跟着一点点地成长。
孑然一身的寂寞伴随着陈青勉,在医院里大把的时间都在沉默,而沉默催生沉思。
不知道是多少个日日夜夜后,他终于尝到了孤独的味道,夜晚的辗转反侧里,他开始琢磨起自己。
不再是那个单纯的小男孩,他的想法剑走偏锋,钻进了自由广袤的世界。
因为再没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说话。
父亲有过一段婚姻,很久以前,大概是在他没有出生的时候,母亲是他第二任老婆。他们结婚的时候,他已经在母亲的肚子里长了好几个月。
他当然不是亲眼看见的,这一切,都是他按着自己整理的时间线一条一条推理出来的。
有够无聊是么?
可他就是很无聊,无聊至极的人总要找一点有意义的事情来做。
为什么……
因为他。
父亲需要一个男孩,而他恰好是一个男孩。
但任何人都想不到在他的延髓里会少掉一根影响呼吸的神经,从这件事发现开始,他就被宣告为一个不正常的小孩。
非但不正常,就连生命也常常在死神的镰刀下徘徊。
他早已忘了被困在窒息里的次数,它们留给身体的,是无止境的颤抖。
不愿那么猜测,可是现实情况一次次告知他,他的存在是稳固母亲正妻地位的保证,倘若他一命呜呼,那位风流的父亲会毫不留情地甩掉她。
听说他上一任妻子,就是如此。
父亲甩人从来都是洒脱利落的。
他的母亲……她当然会担心。
而他……当然也会担心他的母亲。
大脑变为一片黑色。
“青勉?”焦急的嗓音像是母亲的。
“唔……”陈青勉只听见她叫了自己一声,他想答的,可是嗓子眼实在没力气,再之后,思绪和身体就宛若死海一般平静了。
女人把突然晕倒的陈青勉扶着,随即叫道:“青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
“哦……”陈青叶重重点了两下头。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跟疾病有关的哥哥。
……
刺醒陈青勉的是一阵消毒水味道,他挣扎着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扭曲旋转,过了好久,他才算看清那是块年老的天花板。
“妈……”发现陈青勉清醒的是陈青叶,他拍了拍坐在一边快要睡着的母亲,“哥醒了,你快看!”
陈青勉回了几分神智,他歪过头,最先看见一条透明的输液管。
“青勉,你没事吧?”母亲从座位那边走了过来,她按了按他温热的脸颊,眉头间还是皱得紧紧的。
“没……”咽喉被什么黏住了,导致陈青勉有点发不出声。
“你吓死我了!”母亲拍着胸口说。
陈青勉歉意地笑了笑:“对不起……”
“说什么啊,”母亲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幸好今天我们在,要是我们不在……你晕倒怎么办?”
“其实它也会自己醒过来的……”以前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算是一种延展出来的症状吧。
“妈,”陈青叶指着快见底的药水瓶,“没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