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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谋婚嫁:子虚乌有(第1/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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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

    月华忙着打毛衣,每日抓着棒针织来织去,给父母织完了再给月倩织,像盘丝洞里的蜘蛛精一般辛勤,自己身上的旧毛衣却不知穿了几年,胳膊肘上的毛线都快磨漏了。旧毛衣就像她这个人一样,软揣揣的,没棱没角。

    断断续续地织了两个月,还差半截袖子就齐活。月华把毛衣拿到月倩身上比量着,顺嘴询问:“你和孔先生相处得还好吧?脾气合得来吗?”

    “他家境优裕,品性温良,对我也千依百顺,还有什么不好?”

    “你要嫁去济南,往后我们见面就难了。”月华想到姐妹分隔两地,心头一片怅惘。

    月倩可没那么多愁善感,敷衍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猴子满山走。谁知道以后在哪里落脚,走一步看一步吧。”

    月华织了一整夜,天亮时总算大功告成。那是她织的最漂亮的一件毛衣,孔雀蓝和湖水绿交织的海浪纹,穿到身上十分登样。

    动身那天,月倩穿上那件毛衣,衬着一张粉白的杏脸更加明媚动人。

    翁先生上班脱不开身,翁太太和月华提箱挈笼到火车站给月倩送行。

    月倩坐上火车,又从窗口探出头来,追问翁太太:“妈,你给我装蜜饯了没有?”

    “装了一瓶子呢!看你馋滴滴的样子,少吃些梅子,别贪嘴。”

    翁太太又嘱托孔三思一路多照顾月倩,孔三思连连应承:“伯母放心,月倩已经是我的人,我会细心照顾她的。”

    “我这个女儿任性惯了,耍起脾气来,你别跟她一般见识。”翁太太的鼻子一阵阵发酸,月倩真要远嫁到山东,那也是割了她一块心头肉。

    汽笛一响,月倩挥着手,火车晃荡着慢吞吞地往前开。

    翁太太和月华站在月台上,直到火车跑没了影子才转头回家。

    “唉,没想到挑来拣去的,最后寻了个山东女婿。月倩远嫁到那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爹妈都不在身边,你说她要受了委屈找谁去?”翁太太忧心忡忡,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月华道:“如今车马方便,山东又离得不远,月倩嫁过去也随时都能回来。”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往后就是别人家的人了。”一想到贴心小棉袄要焐到别人身上了,翁太太失落不已,心里漏风似的阵阵发凉。

    火车刚开一会儿,月倩按捺不住馋虫上蹿,从箱子里翻出梅子来吃。

    孔三思跟着吃了两颗,没过一盏茶的工夫就开始跑肚拉稀,去了七八趟厕所也止不住腹泻。

    月倩急得满头冒汗:“这半道儿上吃坏了肚子可怎么办啊?也没带止泻药!”

    “不要紧,我肠胃不好,腹泻是常有的事。”

    孔三思说着说着,腹中又是一阵急迫的下坠感,赶紧捂着肚子去解决问题。

    最后拉得水泻了,实在支撑不住,到廊坊站便下了火车。

    廊坊离北京不远,孔三思说他在当地有熟识的诊所,坐堂的老中医还是故交,去拿两副药喝了就好。

    月倩毫无疑备,提着大包小包,跟孔三思一道寻址前往。

    廊坊比北京城荒落不少,一路都是低矮破旧的民房,胡同巷子七拐八绕,像迷宫一样。凛凛朔风裹着落叶黄沙迎面扑来,放眼望去,荒烟蔓草,枯柯夹道,光秃秃的树枝上蹲着几只乌黑的老鸹,时不时地在树上嘎嘎乱叫,像是在等着餐腥啄腐。

    月倩没走过远路,脚趾磨得生疼,苦声问:“诊所到底在哪里呀?”

    “别着急,快到了。”孔三思笑了笑,仍是一副温文和谦的样子。

    诊所坐落在纵横交错的巷子里,看上去就是间普通的宅屋。

    进了门,月倩放下箱子,心里还奇怪诊所里竟然没有半点药味。正四下打量时,棉门帘子被撩起来,一个笑吟吟的女人走进来。她见那女人十分眼熟,仔细一瞧,原来是吃斋念佛的孔母。人还是原来那个人,只是换了一副打扮,看上去年轻不少。

    “孔伯母?”月倩满脸疑惑。

    女人笑着对孔三思道:“你这一票拖浆带水的,我都候了两三天了。”

    月倩感觉不对劲,扭头去看孔三思。

    对面的孔家母子手脚麻利地往月倩嘴里塞了布团,扭着她的胳膊给她套上麻绳,三下五除二就把她捆成棕子,五花大绑着扔进满是霉烂气味的地窖里……

    世事无常,变化不穷。前一刻还飘在云端,后一刻就阴沟翻船。

    回去的路上,翁太太还惦记着找牌搭子到家打麻将,进了家门看到天翻地覆乌七八糟的景象,热火朝天的麻将之心登时凉了个透顶……

    屋里值钱的家伙什儿全都被掏得一干二净,不说她和翁先生从牙缝里攒下的棺材本儿,那黄家刚送来没两天的定礼也悉数喂了狗。

    翁太太顿时两眼发黑,一屁股坐倒在地,仰头呼天,俯首喊地,嚎啕大哭,嗟悔无及。

    月华急急忙忙给翁先生厂子里挂了电话,又拽起翁太太去报了警察局。

    警察问牛及马上下查察,去孔三思上班的医院一问,什么孔医生,子虚乌有。又找孔三思济南老家的地址,倒是有人家住,人家不姓孔。警察也没奈何,叹气说世道乱拐老儿多,交代一句有消息再通知,之后便没了下文。

    翁先生和翁太太垂头丧气,强撑着精神收拾局面。

    之后大半个月,警察也找,算命先生也找,还七扯八攀地托了地痞流氓四处打听。甭管是刻舟求剑还是海底捞针,总之病急乱投医,全家都巴望着瞎猫能撞上死耗子。可惜谁也没那个神通,能把失踪的月倩从地窖里救上来。

    月倩从此人间蒸发。

    翁太太天天眼泪一碗鼻涕一盆,瞎哭瞎闹瞎没辙,只能天天去庙里上香拜佛,希望月倩吉人天相化险为夷。

    转不了海,回不了天,该认命时且认命,日子还得照常往下过。

    到了月华过门那天,翁先生和翁太太苦恹恹的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模样。

    丢了一个女儿,又嫁出一个女儿,翁太太心里空豁豁的,觉得自己像一株蒲公英,一阵狂风把种子都吹散了,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秆子。她这一生的繁华热闹也至此谢幕。原来曲终人散,竟是这样冷清孤寂。

    翁太太老得更快了,似乎一夜之间没了精气神儿,连麻将都不怎么打了。

    翁先生每次翻开报纸,都要看看寻人启示那一栏。有找老人的,有找孩子的,还有寻猫找狗的。人若像一座山该有多好,岿然不动,安安稳稳,永远都在同一个地方,不会走失,不会下落不明,想找它也永远都找得到。可惜,人如蝼蚁碌碌,命如飞烟袅袅,该走的走,该散的散,无常才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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