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坠,余辉在青石路面洒落一层厚重橙黄,映出青色背影金黄的轮廓。
吕逸风双手背于身后,走得不急不徐。一名仆人模样的男人垂首跟随在后,不管吕逸风如何择路,后者都能在二人间留出不近不远的距离。
银钩赌坊。
赌徒狂热的喊叫冲出大门,混沌了街道。
吕逸风驻住脚步,望一眼门前高悬的银色半月弯钩,跨入其间。内里站门盯哨的年轻人点了点头,那样的谦恭,却只是向着青衣男子身后的仆人。
仆人这才抬起头来,白昼间看得清楚,那张尖削的脸上明明布满坑洼!
走过密麻的赌桌和人丛,那仆人刻意朝内里看了一眼,正好对上赌坊主人陆有财一双细目,两人相互递过眼色,仆人才上了赌坊二楼,吕逸风早已等在楼梯口。眼见楼下赌徒皆亡命,竟没有一人看见他进来的,手中折扇一展,暗笑,自己又何偿不是一个亡命赌徒。
仆人绕过他身侧,推开一扇房门,立于门前,两只鼠目看向青衣男子。吕逸风唇角略勾,踱入房中。
吕逸风拒赌,是吕老掌门严加管教的结果。因此,吕逸风出现在这川南的银钩赌坊,自然不是来赌钱的。
却见他在陈设奢靡的上宾雅号内环顾一倾,末了回首向仆人笑道:“今日,便住这间?嗬,不错。”说话间,收起折扇,揭开桌上果盒,二指夹出一粒果干,正欲放入口中,只觉面门生风,一枚两寸来长的细长钢针贴面而过,指间的果干竟被穿在针尖,钉在墙面。
“耍花招?你还嫩了些!”话音未落,仆人已立于吕逸风面前,右手掌心击落年轻男子左肋。
未使半分内力的一击,竟让点苍剑客,堂堂崆峒山少主人闷哼一声,顺着墙面,坐倒在地。
吕逸风呼一口长气,额间立时浸出汗珠,但仍是微笑着,“呵,一切都按你的意思办妥了,我耍什么花招?”
“按我的意思办?我叫你杀那屠子了么?!”
吕逸风苦笑,“原来是为这个。”说着站起身来,右手始终捂着左肋,又续道:“这样做,崆峒派便是真的和燕荡山结下了梁子,别人岂不更信任于我,今后我的号令,那些个掌门人还会怀疑么?再说,我不杀,别人也是会杀的,还不如我给他个痛快。赵大哥,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姓赵的麻面人眼珠转了转,忽又笑了,只是笑得阴险无比,生生叫人厌恶。细如竹签的手指探入怀中,摸出一件白瓷瓶,冷冷道:“这是今日的。”
青衣男子右手的一挥,瓷瓶握入手心。麻面人走至门边,又回头道:“人皮,记得不可揭下。”
房门嘭地紧闭,那张笑意融融的俊美脸庞却在慢慢收缩变形,反而露出半张肤色略暗的脸颊!
这位吕逸风有两张不同的面孔。
那张总是微笑着的面孔已幻化为一张软皮,闲置一旁。现在这男人的脸,五官精致,却失了分阳光,添了分阴郁。凝目看那手中瓷瓶,鼻息渐浓,冰琥般的晶莹双眸划过一丝的凄清苦情。
这瓶中装的,是可以杀死任何生灵的剧毒,却独独可以让他活。他体内虫毒无药可解,唯有依靠这瓶内透明液体暂时控制虫毒攻心。他会使毒,再明白不过,每服下一回,体内蛊毒便加重一分,待到两种剧毒相抗转为相融时,便是他命陨之时。
可,他仍咬开了瓶塞,闭目,一口气吞净毒液。
少顷过后,也许是毒性发作,恍惚间,他清明的双眸,仿佛看见一轮圆月。
星夜晴朗,庭院中夏虫细碎清脆的呜叫穿过窗棂,宁静了蓝衫女子烦乱的心绪。
喜宝白嫩的手指钳住岑芜茗右手无名指尖,将一根银针极快地刺入指腹,抽出时,二指用力,挤出一滴鲜红血珠。
短发女娃抬头看了岑芜茗一眼,见她面不敢色,沉稳自若,即而从旁取过一只事先备好的三寸来深拇指粗细的竹筒,将那指腹向下,血珠正好滴入竹筒中。
“成了!”喜宝兴奋着,将竹筒开口用软木塞了,置于那古怪木箱内。
且看这木箱已被掀开了外盖,内藏暗格,拉起最上一层,可见其下还有两层,层层之间用铁杆隔离支撑,错落有致,比起普通的木箱,显是容量翻倍。
再细看,三层暗格内容各不相同,最上一层,并排放的,由长至短、由宽及细,是银光闪闪的钢刀、钢钳,足有二三十具,刀口开刃有平口、锯齿,钢钳有钝足、尖足;中间一层,并排放的银针多有百枚,粗细不均、长短各异,且针头皆有异色;最底一层,放的竹筒皆如出一辙,筒壁上是弯弯扭扭的刻痕,似字又不是字,更像一种图腾,适才滴入岑芜茗指血的竹筒就放在其间。
岑芜茗只听喜宝劈里啪啦的收拾,全不知她那宝贝木箱里放着何样事物,问道:“这便是活药引?”
“嗯,姐姐的血现在可是宝贝呢,阿喜以血作引,便可以制出更多的……”讲到此处,喜宝忙捂了嘴,心道差点儿说漏,又续道:“制出更多不同样的解毒剂,这样,能救的人岂不更多?”
“阿喜姑娘这般年轻,便有如此胸怀,芜茗自愧不如。”岑芜茗真心喟叹,不禁想到自已多年来只知寻仇杀人,早失了为世人的大义,心中对这小姑娘倒升起几分敬佩之情。
又问道:“不知阿喜姑娘的医术师从何门?”
“南海……”喜宝正欲脱口而出,突觉不妥,却已被对方听了半句去,只听岑芜茗奇道:“姑娘是从南海来的么?这么说,你不是中土人士?”
见岑芜茗相问,喜宝索性道:“南海鳌鲨帮,姐姐可有听过?”
鳌鲨帮?岑芜茗摇头。
喜宝脸一沉,鳌鲨帮在中原果然没名气呀。转念问岑芜茗:“姐姐是从哪里来的,又如何中了虫毒,对了,这眼睛是被刺瞎的么?”
岑芜茗思付片刻,淡淡道:“与姑娘你一样,我也非中原人……”
“唔……中原有什么好,我看姐姐八成是来寻仇的,是被仇人暗算的吧!”
岑芜茗眉眼略抬,颇为惊讶,这女子当真机灵得紧。
见自己猜得不错,喜宝自得道:“姐姐莫急,这么漂亮的眼睛瞎了多可惜呀,阿喜一定会治好你!”
岑芜茗心存感激,怅然一笑,“呵,你就不用宽慰我了,外伤可以缝和,内伤可以调理,独独这眼睛如水轻灵,缝不起,合不拢的,莫非你还能为我换上一双好好的眼睛么?”
哪知喜宝嘿了一声,不服道:“我便真的替姐姐换上一对好好的人眼!不信,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