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二皇子”的闹剧再次反转,这一回是谢良辰本人亲自招供,事情再无回旋的余地。消息传到殿前司,诸班直已经炸开了锅。
“我从小跟着殿帅一路在班直里混,他怎么可能是假皇子!”
“殿帅定是受了奸佞威胁,迫不得已才招供的!”
“没错,听说刑部给殿帅上了酷刑,这其中一定有隐情!”
众人聚在一起,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每个人心底都怀了一丝期盼,希望找出峰回路转的时机。
渡琼听着他们在耳边吵吵嚷嚷,一直低着头抿着唇。谢良辰不在,耿云智帮着姬圆打理青山楼,殿前司就变成他独挑大梁。他这些日子办公,一直没坐在殿帅平时批复公文的位置上,而是在一旁另设了一张桌案,此刻殿前司重一些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围在这张桌案前,明明没有发生争吵,却一个个嚷得脸红脖子粗。
“够了!”
渡琼被吵得耳朵疼,“砰”地一声挥刀砸在桌案上,所有人顿时噤声。
差点忘了这人的外号是“笑面刀”,要是不爽了,那可是说砍就砍。
“本虞侯想问问诸位,”渡琼起身斜睨着众人,他甚少有自称“虞侯”的时候,此刻已敛了笑,“殿帅平日操练时,是如何教导各位的?”
一众人缄默不言,渡琼厉声道:“说——”
“殿帅说过,禁军虽少有出戌作战的机会,但不能因此懈怠,要时刻处于备战状态。”
一人小声答道。
渡琼面不改色,“然后呢?”
“时刻备战,待到真正危急时,便一切如常……”
声音渐渐小下去,不必渡琼赘言,众人便已自觉羞愧起来。
都是殿帅一手带出来的兵,但只有渡琼学到了精髓,因为他是谢良辰冒着丢掉半条命的危险救下来的,故而学得最用心。他不仅从谢良辰身上学刀法,还学为人处世的风骨。
众人各自散了,渡琼又坐回椅子里,看着桌上的公文,半晌落不下笔。
因着职务之便,他知道的还比旁人多一点。
谢良辰既然不是二皇子,总要捏造一个合情合理的身份方便他混入宫假充皇子之位。谢良辰的供词是,他本该是个被送去净身房的阉奴,因贪图荣华富贵,冒死顶替尊位。恰巧二皇子自幼“身在冷宫”,无人见过其相貌,便得已瞒天过海。
于是刑部向内廷调出十年前净身房的档案,果然有一个逃跑的少年,于是谢良辰又多了一项罪名。
渡琼倒是彻彻底底干净了。
他这些年一直不在意自己曾差点挨刀,也不怕被禁中发现。因为他这条命就是殿帅的,他是谢良辰的刀,无惧生死。
但是刀的主人实在聪明到可怕的地步,居然见缝插针地又救了他一次。
渡琼看向另一沓宣纸,这是他派人记下的坊间对谢良辰的谩骂。这回那些不堪入耳的言论是切切实实出自百姓之口,有人提议谢良辰当斩,也有人说他应该被送回净身房,做一辈子宦官。
谢良辰该死吗,该残吗?
不,渡琼狠狠甩了甩头,谢良辰就是粉身碎骨,他的魂依旧刻在殿前司的旗帜上!
可是殿帅之位决计不会再属于他,渡琼有些担心,不知朝廷会指派谁来接替谢良辰的位置。邓恩慈用药控制了费无忧,只怕多半会是他的人。
渡琼捏断了笔,他如今是勉强压着冲进侍卫亲军司一刀砍死邓恩慈的冲动,但如果那人蹬鼻子上脸地安插人手进来,还是他的顶头上司,想想便火冒三丈。
于是陈双鲤进来时,便见一柄刀竖插在桌案上,渡琼面色黑沉地捏着一只断笔,双目中杀意毕现。
陈双鲤轻轻咳了一声。
渡琼回过神来,见到来者一愣,也顾不上行礼,忙问道:“陈步帅,官家可有对我家殿帅的旨意?”
他问的是“官家”,但明白多半会是邓恩慈的授意,于是攥紧了拳头。
陈双鲤道:“你且放心,良辰性命无虞,只是要受些苦,他被贬到巡检司做巡卒,戴罪办差。”
“真的?”渡琼眼睛一亮,顿时喜笑颜开,“能活下来就好!”
陈双鲤见他眉眼弯弯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原本以为这个结果会让殿前司上下不满,不曾想他们并不多求,只要人活着就好。
渡琼高兴地在原地踱了片刻,又很快反应过来,“不过官家怎会突然开恩?邓恩慈不是……”
渡琼微微收了声,一想到面前这人是费无忧真正的儿子,任谁的老子被人钳制,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陈双鲤面上还是淡淡的,“我自有法子。”
言外之意是这道旨意并非邓恩慈的意思,渡琼虽然疑惑,但也不便多问陈双鲤是如何做到的,于是深深拜了下去,“多谢步帅。”
“不必,”陈双鲤抬手搀扶他,“这本就是我欠他的。”
他顿了顿,又说,“还有一道旨意,明日便会下来了。”
渡琼心一沉,知道这多半是关于殿前司都指挥使之位的归属。
“您说。”
他理解陈双鲤做得足够多,不能再奢望这件事也能如意。
陈双鲤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官家谕旨,擢升殿前司都虞侯渡琼为殿前司都指挥使,统领殿前司诸班直。”
渡琼一愣,手里半支笔在地上又碎成两截。
他不可置信道:“什么?”
陈双鲤耐心地重复道:“恭喜,你是新一任殿帅。”
渡琼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他迟疑着开口,“卑职在殿帅麾下呆惯了,还从未统领过半边禁军啊。”
而且上司被贬,他却因此迁升,这让他日后有何颜面去见谢良辰?
陈双鲤只道:“这是前任殿帅的意思。”
他看得分明,殿前司这群人的凝聚力不可小觑,这升官的旨意下来,渡琼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高兴,而是唯恐因此和谢良辰离心。
渡琼彻底呆住了,他张了张嘴,“殿帅的意思,是怎么变成官家的旨意的?”
他见陈双鲤仍旧只是淡淡地笑,那股运筹帷幄的气质无端令人信服,最终还是遵循了初衷,没再追问下去。
“这是良辰对你的信任,日后殿前司便交给你了。”
渡琼单膝跪下,高声道:“渡琼定不负殿帅厚望!”
“言重了,现在殿帅是你了。”陈双鲤身后响起一道清凉悦耳的声音,只不过听起来不大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