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近日风声鹤唳,肃王倒卖大|麻一案被刑部亲审,肃王府被贴上封条,堂堂皇长子堕为毒枭,满朝文武都在商议该如何处置。
谢良辰一边喂姬圆喝药,一边听渡琼呈报殿前司近来的内务。
姬圆是不怕苦的人,喝药不需要蜜饯,但谢良辰还是会每次都为她备好。姬圆乖乖吞着蜜饯,说:“这么多官员联名上书,你不趁势推一把么?”
要知道谢良辰以前可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人。
他拿过绢帕为姬圆擦嘴,“他是死是活,于朝政的影响不大。”
姬圆反思了一下,谢良辰给她喂药时又是蜜饯又是擦嘴,相比她曾经只是把药碗推到他面前,自己着实不够体贴。
“可是,他似乎恨你入骨,如果这次不能彻底打倒他,你不怕他反扑你么?”
“单凭他是个毒罐子,往后都不得入朝议政,随他怎么恨我。”
姬圆眨了眨眼:“谢良辰,你好像变了。”
“嗯,我的精力是短了些。”他放下药碗,吻了吻姬圆的眼角,“不过这样也好,我以后只花心思对付你一个就够了。”
他吻得细密,微凉的唇贴着她的睫毛,姬圆闭着眼轻声说:“吴重山死的事情被吴家压下来了,官家虽不追究,吴家若是要找你麻烦,该当如何?”
谢良辰刮了刮她的鼻子,“邓恩慈如今被官家训斥,陈双鲤不在朝,现在在那帮朝臣眼里,我如日中天,他们昨日还向殿帅府上送了三十斤人参雪蛤。”
姬圆听罢,忽然觉得吴重山的死有些可悲。
“这不是好事,四大奸臣还没倒下,你反倒被推到前面来了。”她沉沉说了一句,“怕就怕他们等着将来要清算。”
“嗯,所以要在那之前反杀他们。”
姬圆抬眸:“你又要以身犯险?”
谢良辰笑了一声:“我不会再犯了,这件事交给别人去做。”
他走到床尾,小心拆下姬圆脚上的纱布,开始为她上药。
姬圆下意识把脚向被子里缩了缩。
“别,你还是叫云智来吧……”
“怎么了?”
姬圆低下头:“皮都烂了,很丑。”
谢良辰听罢,双手轻轻托住她的脚腕,旋即在姬圆颤抖的目光中俯下身,将唇点在她完好的右脚拇指上。
“你……”
他小心翼翼地捧着姬圆的脚,姿态虔诚,宛若祭拜神明。
姬圆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就像看见一个世人眼中缠绕着血腥气的恶鬼,心甘情愿地为自己戴上镣铐,跪倒在神明的裙下。
“丫头,你第一次见到我时,觉得我样貌如何?”
“啊?”
姬圆呆呆地顺着他的提问回答:“其实我那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只是觉得你应当是个很好看的人。”
姬圆眼里没有颜色,她所感知到的“美”,总是不如寻常人强烈。
正如她看待自己时,完全不知道她是个多么好的姑娘。
“那便对了,”谢良辰轻笑,“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唯一特别的也就是见过的肮脏污秽比旁人多一些。”
姬圆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你帮我上药吧。”
谢良辰的手法比耿云智还要细腻,他看着那长出新皮肉的脚掌,斑驳的纹路像刻在他心上,又痛又痒。
“你方才说,让别人去做那件事,是你手上还握着邓恩慈他们的把柄?吴重山给你的么?”
“嗯。”
“那你打算让谁去做?”
谢良辰上好药换完绷带,把姬圆拦腰托着向床榻内侧挪了挪,闲适地躺到她旁边,“这个人你也认识,是咱们苍梧国真正的二殿下。”
姬圆一愣:“他会帮忙?”
谢良辰耸耸肩,“他既然要堂堂正正地回朝堂,四大奸臣便是摆在他面前的第一道坎。这不是让他帮忙,是分一杯羹。”
·
陈双鲤面前确实摆着道坎,不过暂且不是四大奸臣。
此行前往潭州赈灾,各路官员和地方百姓对待他的态度截然不同。
朝参官[1]和潭州一些地方官员知晓他是官家身边的红人,殷切待之,但也虚假诓瞒。陈双鲤手里捏着户部的账本,这些日子渐渐摸索出一种本领,端看这些人笑容的迫切便能估计昧下了多少银子。
还有一类则以潭州百姓居多,陈双鲤承载着百姓们对前任安抚使拖延赈灾留下的怨气,这一日亲自去灾棚巡视,一进门就被泼了碗粥。
“放肆!”
禁军押下那泼粥的老妪,只见她昂首唾了一口:“泼的就是你们这帮蛀虫!我们全家老小吃了半个月的草根树皮,你们坐在京城吃香的喝辣的,上赶着发国难财!”
米油粘在陈双鲤湿漉漉的发上,他也不擦,只是平声道:“给这位老人家再添一碗。”
“我呸!”老妪骂道,“我孙儿和儿媳已经饿死了,轮得到你现在来假惺惺!”
她在队伍前头凄厉哀哭,闹得后面领粥食的人不敢上前,纷纷端着个空碗望而却步。
于是陈双鲤踱到锅前,亲自用铁勺盛了一碗粥,躬身递给她:“老人家,先前赈灾的安抚使已被朝廷处置,我可保证接下来您的一家老小平安度过灾期。目下最要紧的是不能饿着肚子,您先用粥,歇够了再来与我等议论,好么?”
队伍后面有一人探出了头,大着胆子道:“这位大人就是当年在杭南赈灾的陈大公子吧!当年陈家掏私银赈灾,地方百姓无不称赞!老太太,这位安抚使信得过,你就少折腾些吧!”
老妪见他们如此,只得一阵讪讪,端过碗到一旁小口抿粥去了。
袁枭背对着陈双鲤,冷哼一声:“他倒挺会充门面。”
姚允山熟捻地盛着粥,二人站在离陈双鲤不远处的另一口铁锅前,眼见着那老妪将粥喝完,甫一放下碗,便听陈双鲤说道:“来人,将她押下去,以扰乱赈灾之罪论处。”
话音刚落,那老妪唰地白了脸色,连喊叫都来不及便被拖了下去,徒留一众人胆寒地面面相觑。
姚允山这才低低笑了一声。
袁枭睁大了眼睛,望着那道沉默地转过身去的背影。他看不懂这个人,整座灾棚里的人亦如是。
直到今日事毕,袁枭与姚允山一起坐在屋内就着炭盆烤火,这才说道:“今日这姓陈的好生奇怪。”
姚允山一面用姬圆为他准备的绢子擦身子,一面说:“你忘了,他可不姓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