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街道上枯枝冒了新芽,鲜嫩的叶片在和煦的微风里簌簌摇曳,被路过的阳光涂抹上浅绿橙黄,本该是踏青出游的好时节,街上却不见半点人烟。
“咔擦!”很轻微的声响,一束火苗踊跃窜起,问好似的攀上烟头舔|舐,片刻后猛地缩进圆形的小小蜗居。
顾知醒娴熟地吐出一口烟圈,趿拉着蓝色帆布鞋往前走,破洞裤一个洞能塞两个拳头,身上的皱t恤则抹得五颜六色——不是颜料,是酱油、胡椒粉、咖喱、番茄酱等调料的混合物。
太阳光越来越亮,他眼睛不适地眯起,本就睡眠不足,这么一眯像要当场躺倒。
快走到街的尽头,兜里的手机突然叫起来:“wearethebrave,wearethebold……”
他不耐烦地接起,语气不太好:“喂,哪位?”
“您好,我是流调员,正在进行流行病学调查。请问您三天前去过mask酒吧吗?”公式化的嗓音经过数字信号的转换有些失真,令人烦躁。
“什么?马赛克?”他吊儿郎当地问。
“是mask,m-a-s-k”女声态度良好的重复,状如ai。
“哦,我想起来了,去过。”他一步跨进店门。
“去过哪片区域?”女声继续问。
“哪都去了。”他眼都不眨地编。
“请说实话。”女声严肃提醒。
“就卡座、吧台、洗手间。”隔壁灶锅的师傅和他打招呼,他晃晃手指,示意他等一下。
“之后还去哪了?不急,慢慢想。”
“慢什么慢,老子要上班了,你们不是能查那什么行程码吗?查吧查吧赶紧的,别来烦我了。”说完,他挂断电话,深觉摆脱了一个大麻烦。
另一端,被挂断电话的人微微蹙眉,一双眼漆黑宁静如夜色中的湖泊。
“黎黛,休息一下吧,你连着打了几个小时的电话了,不累吗?”路过的同事劝道。
“刚刚有个密接疑似心虚挂断电话,需要重点调查。”女人抬头,清新秀美的脸上满是严谨。
小刘叹一口气。好好一个气质挂美女,怎么就这么事业脑呢?
她禁不住多了句嘴:“长啥样?”
黎黛放大电脑上的证件照,评价道:“还行。”
小刘走近一看,半晌挪不开眼,“这,这是证件照?”
照片里,男人过长的头发被一股脑地往后梳,这种考验头型发际线且很容易显出油腻的发型,他居然hold住了。他的眼睛很有神,目光如炬,带点玩世不恭的邪气,一看就不是乖仔。
“这是啊,蓝底白衫露额头。”黎黛给了一个直穿地心的回答。
小刘一颗少女心像吃了秤砣。她是这个意思吗?她明明是被颜杀了。
正要争辩两句,黎黛已经拨通下一个电话:“您好,我是流调员,正在进行流行病学调查。请问您……”
小刘悻悻离开,暗叹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
顾知醒一度以为那通电话是清晨混沌离奇的梦,直到某一天,身穿制服的人员把他从牌桌上拽下来,送进了医院。
到了医院他看见不少熟面孔,有和他一起炒菜的师傅,还有和他拼酒的兄弟。他愉悦地朝他们挥手打招呼,却迎来怒目而视。
“怎么了?”他没心没肺地问。
“醒哥你可害死我了,我收租收一半就被扯过来了,好歹让我收完啊!”兄弟的脸皱成苦瓜。
炒菜的师傅理都不想理他,掰着手指算旷工一天扣多少钱。
顾知醒大摇大摆地擦过他们去做核酸,出来后有人领着他去酒店隔离,周遭的人投来异样的目光,即使蒙着口罩也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关注。
“黎大美人,休息一下吧,工作是做不完的。”殷殷劝导的声音。
“不用,你先去吃饭吧。”这一嗓清淡温凉,说不出的好听。
顾知醒顿了脚步,朝声源处张望,人来人往,不知所踪。奇怪,这声音听起来很耳熟。
“好吧,我跟你去,别这个眼神看我。”
他嘶了一声,终于确定,冲上前拦住两个走出科室的人:“就是你把我整进医院的是吧?”
肌肤瓷白眼神清冷的女人淡淡看他,像看二傻子,张口道:“你哪位?”
“我……”他突然噎住,“还不是你打那什么破电话,我前几天明明做过核酸,行程码绿着呢,愣是给你整黄了!你说你怎么这么见不得人好!”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只是例行公事履行我的职责,如有冒犯之处请您谅解。”女人滴水不漏地回。
“那我能回家了不?”顾知醒立刻换上谄媚表情。
“抱歉,为防疫情范围再度扩大,您需按照规定前往酒店隔离。”女人铁石心肠。
“我没病!”他抓狂。
“请隔离!”女人纹丝不动。
“我没病!”破音jpg。
“请隔离!”女人稳如泰山。
两人没有僵持太久。巡逻的防护服工作人员将顾知醒请上了门口的车,车里一群鹌鹑,加他一个斗鸡。
“黎医生,在想什么好事,吃饭都顾不上了?”调侃的声音传来,亲近但不狎昵,饶是黎黛也无法冷脸相待,摇摇头道:“就是觉得世风日下。”
“介意分享细节吗?”男人依旧是春风语。
黎黛摇摇头。她从不在背后论人长短,何况那个人……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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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离十四天出来,顾知醒熟门熟路地钻进满是油烟味的厨房,发现两口锅都被人占了。
老板从空空如也的大堂走进来,那里原本觥筹交错。
“军哥,这是怎么回事啊?”他素来眯着的桃花眼圆睁着,瞳孔乌黑湛亮。
被叫军哥的人冷哼道:“你好意思瞪我?你一声不吭隔离十四天,我生意还做不做了?”
而后缓了缓语气道:“小弟啊,你也别怪哥,这年头挣钱不容易啊,哥家里还有三个娃等着吃饭呢……”
他好气又好笑,当初也是这个人哄着他说给他干,买车买房,兄弟有钱一起赚。他才辞了酒保的工作一门心思地搞。怪他识人不清有眼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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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知醒失业了。
攥着手机和手机里的两万块钱,他不知道何去何从。这时人人自危,外面的商户大多也关门了,有心应聘都成大难题。
露宿一晚上,他贴在桌上睡着了,醒来肩膀被人贴了一张单子,正准备揉了丢进垃圾桶,忽听人道:“同志你醒了,这里不让睡人的,赶紧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