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的两个男孩相拥在一起，其中一个将脸贴在另一个男生的脸上，两人在做什么，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背景是宿舍的床铺，有一部分被敞开的门挡住了，拍照的人明显是很慌乱，拍的有些糊，但能很清楚地辨认出这两人的身份。
一直害怕的事情发生之后林冶不知道怎么反应了，只是将照片放大缩小好几遍，半晌才回过去一句：“知道了。”
他不是不害怕，这样的场景在脑海里被演练过无数次，因为已经知晓部分的发展，所以慌张和无措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要如何面对杜淮，对方能否承受来自他人的歧视与议论。
男生的笑颜浮现在眼前，或许他想多了，杜淮那样的人，永远都不会退缩。
第二天一早林冶如往常一样去上课，就当他没有看见那张照片，也刻意让自己不要看不要想那些人的眼光。
当他到教室时，没有看见杜淮的身影，直到早课铃打响，他也一直没有出现。
林冶心底忐忑不安。
秦候在吃完早饭后将林冶叫到他的小办公室。
“林冶，来，坐。”
他点点头应声坐下。
“是这样的，你，你跟杜淮，你们俩，唉，我就直接说了，你别嫌老师直接啊。”
“您说。”
“杜淮爸爸刚刚来了，就在隔壁校长室，一般学校早恋的处理都是记过观察，但是你们俩的恶劣影响太大，家长也给学校施威，我们老师商量了一下，你们其中一个还是退学处理，杜淮爸爸的意思是，希望你能主动退学，他们家的情况有点复杂，老师也劝你回去一中，这样只好不坏，你能明白老师的意思吗？”
“明白。”
“行，那我们去办手续？你爸爸我已经通知了，马上就会来。”
林冶闻言，手指不由得攥紧，缓缓点头：“好。”
秦候没有叫他回去上课，而是在办公室等待林南到达，然后开始办手续。
等了半个多小时，林南才姗姗来迟。
秦候复述了一遍学校的决定，他的神色开始不耐，甚至恼怒。
“凭什么是我的孩子退学？在此之前，你们有问过身为孩子监护人的我的意愿吗？秦老师，您是一个好老师，我希望您能做到公平公正。”
林南的声音很大，门外的人全数听去。
“为什么，我儿子被你家小子带歪，你问为什么，一家子的同性恋，你用什么身份来问这些问题，家庭教育不过关，还跑到学校来闹，我可以直白的告诉你这位家长，我儿子不可能退学，也退不了学，他没有错，只是年纪小，思想跑偏了，很快就能治疗好，至于这孩子，我见你成绩不错，前途也一片光明，为什么偏偏想不开要把自己的性向在大众前揭示，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别人。”
说话的男人穿着西装三件套，皮鞋擦的铮亮，头发也梳理的一丝不苟，模样和杜淮有七八分像，但面色严肃姿态高傲，又和杜淮一点都不像。
“还有这位家长，”杜淮爸爸看向林南，启唇，“我查过你们，你也是同性恋，年轻冲动和家里人闹掰，我很同情你，毕竟你现在就只剩下一个收养的儿子了，但是你自己的家庭破碎，也别任由你的孩子来破坏别人的家庭，这是很让人厌恶的事情。”
“不过你们退不退学也随便，我会带着我儿子出国，言尽于此，要是不想孩子遭受你的遭遇过的事情，还是听老师的，早走早轻松。”
男人说完，从秦候办公桌上拿过文件袋：“忘了东西，先走了秦老师。”
他说的没错，离开这里是对他们最好的处理方式。
林南沉默许久，对站在一边不敢插话的秦候点点头：“老师，我们办手续吧。”
直到退学手续办完回到家，林冶都没有说过任何一句话。
林南将手机还给他：“先睡一会，我去给你小姑打个电话，明天去找你妈妈。”
林冶接过电话，沉默着回了房间。
手机解锁，指尖在对话框上悬了半天，林冶还是打了字发送过去，可回答他的，是系统的被拉黑提醒。
林冶忽然觉得心脏有点疼，枕着手将头埋在臂弯里，眼底的红血丝被掩盖住，可泪水憋不回去，痛苦也无法缓解。
后来开始胃疼，腹部开始绞痛，冷汗被手指擦过，嘴唇苍白得像在上面涂了一层粉。
“是治疗好了吗？”
林冶将肩膀靠在书桌边，捏着手机将顶端的联系人删除。
反正也不会见面了，就这样吧。
这次不是他先退缩的。
退了群删了人，林南叫他出门，见人一脸的冷汗面色苍白，眉头迅速皱起，转过身将人背在身上，急匆匆拿了车钥匙便出门了。
林冶疼的意识混沌，只记得林南说了一句话。
他说：“你是不是蠢，就不能依赖我一点吗？非要折磨自己？”
他大概是蠢，宁可疼成这样，也不吃药，更不叫人。
诊断结果是急性肠胃炎，好在去的早，也不算严重，挂了几个小时的水就回家了。
林南让人到卧室里烫一会，说他做饭。
林冶却不太情愿，林南做的饭，能吃吗？
但不想打击对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心，他选择点点头什么都不说。
当林冶看见放在餐桌上色香味俱全的皮蛋粥时，心里小小的惊讶了一下。
他顺势坐下，拿起汤匙舀了一勺，粥煮的很软，姜片没有加太多，味道不错，相比于自己经常吃的那家，还算说的过去。
林南切了点苹果放在他面前，随后一起喝起粥来。
“你妈妈给你办好转学手续了，明天小姑带你过去，你先在那呆着，我把画室的事情处理好，转了户口在过去，”他顿了顿，搅了搅粥面，“好好听你妈妈的话，她腿脚不好，也快成年了，总要学会照顾人，还有，记得叫人，别不吭声。”
“知道了。”
林冶大口大口喝着粥，没一会就起身：“我喝完了，先回房间了。”
“嗯。”
第二天林尤一早就赶过来带林冶去赶高铁，海城还是离这边比较远，得坐上大半天的高铁，林南整理的行李箱就有三个，还都是林冶的东西，更多的昨天晚上就寄了物流，看样子是真的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两人都很默契的在分开之前没有提过某个人的名字，一切都很平淡，除了方一固一家得知他们要离开之后短暂的悲伤，一切都在正轨上运行着，不会有齿轮卡住，也不会有零件磨损导致无法运转。
海城的空气都带着一股海盐气，林冶拖着行李箱踏进那个小小的院子，院子里有个小花园，一簇簇的玫瑰和鸢尾热情绽放，微风将枝叶吹动，它们欢迎着这个小主人的到来。
林尤按响门铃，有些拘束地整理了自己的衣领，然后看看林冶，把他的衣领抚平。
“等会记得叫妈妈!”
林冶点点头，算作答应。
开门的女人一双漆黑的眸子，唇瓣嫣红，模样和林冶七八分像，眼尾的深沟让她看起来极其温柔，她也的确是温柔的。
“到了，快坐吧！”
这样温柔的女人推动身下的轮椅，让出道来，任他们进门。
美丽都是伴随着残缺的。
“小冶，快进来，妹妹给你收拾好了房间，在二楼左边，上面贴了名字，很容易找到！”
林尤微微弯腰向她问候：“董女士，打扰了。”
“不打扰，我很开心，进来坐，我给你们泡茶！”
林尤接过一边发呆的林冶手里的行李箱，拍了拍他，然后进了屋子。
视线从那双不能动弹的腿上挪开，林冶深吸一口气，迈步关上了大门。
屋内的装饰古色古香，茶几上一整套的煮茶用具，墙壁上挂着几幅他看不懂的画作。
董芩将人带到茶几旁坐下，操作着茶壶开始煮茶，看上去很新奇。
她微微抬眉，对林冶笑着。
“你爸爸和我说你要过来的时候我还不相信，结果今天就见到人了，我今天没什么事情，可以为你们做顿饭接风洗尘，不介意的话，林小姐留下来吃个晚饭吧？”
林尤摇摇头：“不了，我在附近还有个画展要去操办，凑巧林冶要过来，就一起带过来了。”
董芩微微点头：“这样啊，真是可惜了，那下次林小姐来这边，可以通知小冶，我好招待你。”
“您客气了。”
林尤接过董芩递过来的茶，瞥向林冶。
“小冶，叫人。”
林冶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嗫嚅着：“妈妈。”
“诶！”
董芩笑容更大了，眼睛弯成月牙，怜爱地看着面前的孩子。
林尤喝完一盏茶就匆匆离开了，剩下两人独自相处。
林冶有些拘谨，毕竟他没有见过董芩，只知道他有个母亲，自己一个人生活。
董芩曾经给他寄过很多东西，都被他锁在了自己的小保险箱里。
有时候他会怨恨她，想问她为什么放弃自己，为什么要离开自己，又为什么生下他之后，偏偏将他交给了所谓的亲生父亲，然后一声不吭地离开，伤害了三个人。
可当他见到她时，心里的怨恨又都消失不见。
一个双腿残疾的女人，要怎么承受单亲的压力，他不怪她了。
“妈，我来做饭吧。”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