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源看着她迅速变阴的脸色，有些不知所措地顿了顿，然后才说：“雅雅姐，如果你不想让爸爸知道，我也可以帮你的，我这里还有些钱。”
季明雅突然像被踩了尾巴的兔子，声音有些尖厉起来，她明明还什么都没有说，为什么季源就知道她来的目的？那么季楷一定也知道，那他是什么意思，让这么一个小屁孩来打发自己，她是街边的乞丐吗？
她就算再落魄，也不需要他们母子假惺惺地帮她。
她下巴微抬着，带着生来就有的高傲，语气有些咄咄逼人，“谁说我需要钱？我只是想提醒季楷，别得意忘了形。他已经很久没有去疗养院看过我妈了。”
季源盯着她的眼睛，并不在意她的语气，微微摇摇头，眼中含着不认同，“你别这样，姐。”
季明雅打断他的话，“谁是你姐？你不过是个私生子，破坏别人的家庭，你和你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季源原本平静的神色在季明雅提到他妈的时候完全被打破，他知道自己和母亲对不起季明雅和谢阿姨，所以处处忍让，但也不是这样低声下气的理由。
他语气也冷硬了几分，“雅姐，你要是这样说，那我觉得就没什么聊的了。”
季明雅丝毫不畏惧，冷冷瞥着他，道：“本来也和你这种私生子没什么话说。”
说完她就抓着自己的手提包高昂着头走出门口，一次都没回头。
但保全了面子带来的后果就是季明雅甚至连打车回去的钱都没有。
她站在城市寸土寸金的地方，来往皆是衣着不凡的行人和豪车，但她却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格格不入。
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突然像是被打入泥地里。
她那时候其实还没有发现，她的骄傲不值一提。
在她拎着包挤上公交的时候，季明雅也感觉到四处大量的目光，大约是对一个穿着小短裙拿着名牌包的人居然会坐公交的震惊。
可这种打量目光在以前，对她而言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今天却觉得有些难堪，似乎是自己的窘迫被看透了一般。
她心下忐忑，双手抱臂侧着脸望着窗外，旁边坐着一个年级有些大的老爷爷。
他似乎是喉咙里积了痰液，声音沙哑地咳个不停，中间还伴随着虚弱尖厉的喘息声。
季明雅觉得他每一声都咳喘在自己心上，车子摇摇晃晃到了市区，又上来一大批人，看着人群向自己逼近，她不安地缩了缩手脚，把自己蜷成一团。
可即使这样，却被人还是狠狠推了一下，有个头发花白的阿姨穿着一身火红的练功服，手上还拿着扇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她含沙射影地骂：“哦哟，现在的小姑娘怎么都这个素质的啦，在车上看见长辈站在旁边都不知道起身让个座的啦。”
然后又有许多人朝这边看，最后季明雅成功被他们用语言和目光刺了下来。
她被挤在人群之中，看着自动门一遍一边的开关，她其实很想下车，但是她知道不能，她没有钱再承担一次公交车的费用。
她觉得心中的委屈如潮水一遍涌上心头，在憋闷而难闻的密闭空间中，她想，还好戴着墨镜和口罩，让她不至于再更加狼狈。
以前她从没觉的自己是这么脆弱的一个人，但最近，就仿佛是所有不好的事情都凑到了一起。
从沙丁鱼罐头一般的车厢中间挤出来的时候，她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变成这样，大脑似乎在高温中蒸腾变得有些迟钝。
她手里提着的手包已经被挤压变形了，上面还有几道不知什么时候挂上的刮痕。
她还来不及心疼，脚步虚浮地朝着学校门口走去，却刚好遇见了开车回来的段览。
他似乎在路的另一边就看见她了，默默停在她的身边按了几声喇叭。
好几声之后，季明雅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看见从辉腾里偏头看她的段览，他似乎是去谈事情了，穿着衬衣，但现在手臂卷起，露出精壮的小臂，手腕上戴着低调的积家。
他坐在装配豪华的车子里，面色担忧，而自己呢，身上还带着刚刚车厢里留下的烟味。
全身上下，除了这一身皮囊没有任何值得她有底气的东西，明明这么近，但他们之间仿若隔着一条银河。
“怎么了？”段览问。
季明雅想扯起嘴笑笑，但是好难，她放弃了，手臂有些无力地垂着，摇摇头，没说话。
段览当然看出她不开心，于是就这么开着车慢慢跟着她，不知道跟了多久。
季明雅看到自己已经走到了街道的尽头，然后终于发现身边的黑色车子已经不见了，那一刻，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也许在庆幸中难掩失落。
现下太阳已经下山了，斜斜的光芒从她的背后打过来，她沉默低着头看自己脚下的昏黄影子，孤独极了。
可突然，恍惚之中，却在视线中看到另外一个拉长的影子，慢慢地靠近自己。
她猛的回头一看，是段览跟在她的后面，一直陪着她，静默无声，似乎是觉得开着车实在不方便，他就先把车停下了。
段览的眼睛里有些她看不懂的东西，但并没有可怜，季明雅的脚顿住，她忽然觉得泪腺十分敏感，可她不想哭。
段览两步走到她的身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递给她，什么都没说，只陪着她走。
他知道季明雅的性格，如果她想说，就一定会说的，不需要他刻意去问。
也许一个孩子在摔倒之后不会哭，但在有人扶起他安慰的时候，那是情绪最容易崩溃的点。
季明雅突然忍不住了，她伏在段览的肩膀上面，许久没有泛滥过的泪水从眼眶之中疯狂的流下来。
她的声音很闷，哭的时候一点也不像平时，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她拽着段览的衣服，不管不顾地把泪水搽在他身上，段览只穿着一件衬衫，他甚至感受到那温度触碰到皮肤的感觉，很疼。
他犹豫了很久，放在两侧的手终于抚上季明雅的脊背，他很克制地拍了拍她。
“没事的，有我呢。”这句话却像一个钥匙，让季明雅哭得更厉害了。
段览脸上闪过不知所措，他和季明雅认识这么多年，看样子一直是他在帮她。
但只有他知道，他们俩人相处的时候，一直是季明雅给自己提供积极的情绪价值，带给他快乐，否则，他不会是现在这样，他也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季明雅，脆弱无助得似乎是所有的委屈一下子倾泻了出来。
季明雅双手抱着膝盖，她冲了个澡，现在穿着大大的t恤坐在段览家里的沙发上，眼圈还是红的。
房间很小，小到刚刚洗的澡，现在客厅还散发着蒸腾的雾气，让她更看不清了。
段览将客厅随意拖了一下，然后给她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季明雅其实犹豫了很久，但还是和段览开了口，看着段览的脸，她有时候想，要是她连这个人都不能相信了，自己还有谁可以依靠呢？
段览的眼睫垂下来，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在沉默之中，季明雅心中有些忐忑。
一会，段览才开口，声音轻飘飘的，却很利落，“我刚给你卡里打了三万块钱，没有了再问我要。”
季明雅怔住了，眼中弥漫着一层水雾，她使劲眨了眨眼。
“啊？”
段览脸上似乎有些阴沉，拿了一块毛巾给她慢慢擦头发，她本来就体寒，还总是任由头发上的水滴落下后背。
季明雅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到很沉稳的声音响起，似乎里面还带着一线责备，“只是钱而已，我又不是没有，我的手机从没关过，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我可以去接你。”
季明雅声音嗫嚅：“我觉得特别丢脸。”
段览似乎被气笑了，“找我就让你觉得丢脸吗？那你还跟我回来？”
季明雅可怜巴巴地抬起眼睛，看他含着愠怒的脸，认错特别迅速：“我错了。”
段览又盯着她一会，在心中叹了口气，无奈至极却也没有什么办法。
他不是圣人，但他始终清楚，他待季明雅是始终不同的，当时他们还小，他爸妈忙得天天都不着家，即使回来，也很少有时间陪他，不知几岁的时候，季明雅搬过来了。
她每天下午都会踩着一个小板凳，偷偷摘他院子里那一颗橘子树，有一次他实在好奇，也攀到院墙下面去瞧，可是院子实在太高了，他爬不上去。
可正当小段览在搜寻着任何可以帮助他的东西时，突然，一个从天而降娃娃，直直砸在他身上，两个人一起滚落下去。
他现在都记得，当时季明雅撑着他的肚子爬起来的那一刻说的话，
“奇怪，居然不太痛——”
然后那个小女孩闯入他的生活，带着他四处撒野，在父母不在的时候陪着他，甚至在他被批评之后偷偷抹泪的时候，季明雅叫嚣着要去杀了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