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无奈地暗自腹诽一句后，他再不耽搁，扶了方泉御剑往引霞峰去了。事出突然，他也不知受伤弟子在何处可以得到好的照料，送去主殿约莫是最好的选择。
待事情都告一段落后，夜幕已深，引霞峰的亭台楼宇间都纷纷上了灯。
陆青山这才看向平海崖方向。
“希望她已自行去了灯会吧……”
平海崖并不平海，只在山崖下有一汪大到望不出边际的半月形湖泊。
岸边满栽了枫柳，湖心遍映着星月，正应一个水木清华。
至于那插天高的山崖本身，则如刀劈斧剁而成，沿途又皆是连接成片的整岩，不单草木无以扎根，还艰险不可攀。
但对可以御器的修仙之人来说，这点弊病自然就不足为虑。
而一旦到了平海崖之上，却是与其下艰险截然相反的画境。
松竹相依，百花竞放，再配上流连指尖的山岚，发梢拂过的清风，令人好不畅快舒爽。
也因此，这里从白天到傍晚，都不曾少过宗中弟子的到访。
往往唯有彻底入了夜后，那漆黑如浓墨般遮掩了四方之景，以至于从崖边都望不见脚底的湖泊，才会变得空无一人。
而今夜则不同。
陆青山徐徐飞临崖顶时，尤不死心地存了几分念想，想着薛从烟或早已走了，没准还拉上了那看上去有些冷淡的元听雨。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崖边的身影。
借着凄清的月色，他能看出那身影坐的极浅，半个身子身都伸在了外面，但那双悬空着的纤细腿脚却未如陆青山所料想那般，一下一下轻轻晃荡；而是一动未动，似连山风都感觉不到，便那样没什么生气地垂着。
依薛从烟那般活泼跳脱的性子，兴许不是她呢？
可再靠近几分，就能辨出那是个穿了绛紫色纹花裙的少女，正神情木然地盯着远方。
似乎连身边有人落了地都毫无所觉。
陆青山迟疑一下，走上前去，同少女隔了一个身位坐下。
“薛师姐。”
面对明显异于平常的薛从烟，如此唤了一声后，陆青山便发现自己不知接下来该说些什么了。
半晌的沉默后，反是薛从烟平视远方、不着情绪地先开了口。
“怎么，难道不想同我说一说，你那想必很正当的失约缘由吗？”
陆青山苦笑一下，对方语气虽毫无波澜，可光从遣词用句就听得出那种讥讽之意了。所以他并没有傻乎乎地真去说原因，只恳切承认道：“无论如何，失信于人都是在下错了，无可辩驳。”
而后，两人之间又是好一阵静默，少女才问道：“是遇上什么大事了？”
“是，关乎生死的大事。”陆青山这才微颔首地解释起来。
“多半，又是那个叫方泉的？”薛从烟兴趣寥寥。
陆青山点点头，又摇摇头，回道：“还有他的一个朋友……主要是因为他那位朋友。”他讲着事实，试图淡化方泉在这个事中的作用。
少女只嗤笑一声。
“噢，关系真远，他们的叔伯姑婆要不要也管管？”
陆青山默然片刻，才改口道：“主要是方泉，我同他也有几年交情的。恰好看到他御器前去，又怎好见死不救的。”
双方于此事理念不同，且彼此都心知肚明，平日，也不过少了这么一个引爆的点。
只是，若不展开说就罢了，陆青山失约在前，自是认一个理亏。如今既展开说来，真正听着对方把生命攸关的天大事说得不疼不痒，已令他有些不悦。
薛从烟却浑然不顾，仍是以那不着多少情绪，却明显有讥讽之意地说道：“两个外门弟子……他朋友也是外门吧，你答应他们的事便比什么都重要。而到了我，便可以随意毁诺了。”
“死生大事，岂能一概而论的。”陆青山淡淡回道，听她这般说话，连歉然的姿态都懒得做了。
“你知道这是死生之事，还敢见人御器就跟着。如果到了地方发现对方是筑基修士，甚至筑基以上呢，他们也值得你一个天灵根以身涉险？”
“至少方泉值得，我不会因自己的资质、师承而看轻他人。此事你我看法不同，说不到一起去的。”说着，陆青山已有了结束这对话的意思。
而此时，一直看着前方的薛从烟终于有了动作。
她侧头望了望天上的月，那秀雅脱俗的容颜，在陆青山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丝既不为人所见，亦不为人所知的消沉。
其语气也终于不再是平静无波，而是微微带上了点颤抖。
“你……你是觉得我自视过高是吧。”
陆青山闻言，却只以为对方因这话生气了，而他也并无退让的意思。
“你怎么想，我无权左右，但陆某自认为在许多方面也与其他弟子是一般无二的。同为炼气弟子，哪怕资质有好坏，地位有高低，门中对内门与核心弟子在资源和修行时间上的优待也已够了。”
“在这些之外，多去觉得自己如何不同，乃至否定他人的存在价值，或许在修仙界中也不算罕见，但也实在没有必要。甚至我想，你本就是喜热闹的性子，若不这般端着架子自持身份，或许也会轻松快乐许多。”
在他看来，这才是二人于根本上存在的分歧。
而少女闻言，许久没有说话，约莫是在思考他说的是否有道理。
当她半晌后转过头来时，已藏好了那抹消沉之色。
薛从烟盯着这位师弟的眼睛，毫不领情地决然回道：“我本来就是不同的，也必须不同。”
而她眼中却突然划下了不同于言语之冰冷的热泪。
“不然，如果我不过是宗中十万炼气修士中普普通通的一员，又有何面目立于师尊身旁？”
说出这话，似乎标志着薛从烟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让她在陆青山面前直率地抒发起了自己心中所想。
“甚至……甚至就算进阶到了筑基，跟结丹后期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在这修仙界中，若将其他都抛却，那我除了一个弟子的身份之外，还配有所求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