候传庭哆嗦着嘴唇，看着瞬间低矮下来的流民，实在不忍心说出官府没有粮食的话。
“侯大人！”
“侯大人！”
候传庭抬头，两行热泪从眼眶中滚滚流出。
陇西是大秦的龙兴之地，百姓坚韧厚重，吃糠咽菜支持着太祖皇帝打下江山。
若非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怎会出现万民齐跪的状况？
候传庭低下头，沙哑着嗓子吼道：“陇西的情况，我上报给了朝廷。”
“再过两日，最多两日，朝廷的粮食就下来了，大家有得吃了！”
“只要再坚持两日！”
满地的哭泣声中传出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
“明明是朝廷不愿救我们，否则大家都断粮接近两月，为何朝廷还没有赈.灾粮？”
自从平定白莲教叛乱后，陇西各地陆续出现缺粮的现象。
当日朝廷要将英国公顾蔚然率领的军队调向西南。
西南的巴蜀道、剑南道粮草充足，因此将大量的军粮留在了陇西境内。
谁能料想，白莲余孽竟用自杀式的袭击去烧毁了陇西的粮草！
火势不断地在陇西各地出现，粮草很快告急。
候传庭急忙向朝廷上书，可惜派出去的信使都被如数斩杀。
他用残余的部分粮食苦苦支撑，半月前就彻底陷入没有粮食，出现百姓易子而食的窘境。
眼下中气十足挑事的人，定是白莲余孽！
看着眼神逐渐疑惑的百姓，候传庭一声轻叹，抬手撩起自己的官服，轻轻跪在灾民的面前。
“我与陇西共存亡，你们没有饭吃，我也饿着！”
看到候传庭的举动，宗书杰等人一震，心中惊讶不已。
当初白莲教的人举事时，陇西差点破城，候传庭都没有一丝一毫的退让。
如今候传庭，一个正三品的封疆大吏！竟跪下来了！
宗书杰等人二话不说，跟着跪在候传庭的身后。
天底下从来只有百姓跪官员，哪有官员跪百姓的先例？
看到候传庭的举动，百姓们一时间都沉默了起来。
眼看百姓们低下头，隐约有退让的意思，挑事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他们都吃饱了肚子，自然能在这里陪着我们，我们还饿着呢！”
“就是，粮食肯定都在官衙里。”
“兄弟们，先进去的人能吃饱肚子，后进去的人就等着挨饿吧！”
说着，有几个人站了起来，向官衙方向走了过来。
几十个衙役站在如山如海的难民中，有心去阻拦带头捣乱的人，可距离实在太远，无能为力。
候传庭张口解释：“官衙中没有粮食了……”
有了带头闹事的人，没有人愿意去听候传庭的话。
一个、两个、三个……
数不清的流民站起来，向官衙方向冲去。
只要有吃饱肚子的机会，流民愿意跟着闹事的人闹。
饥饿让他们丧失理智，明明知道官衙中有粮食的几率不大。
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们都不会放弃。
大规模的人群涌动，很快就发生踩踏。
死掉的人太多了，见多了死亡，自然就觉着让自己活下去更重要。
官衙门前很快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候传庭亲眼目睹着最先跪在自己身前的爷孙两人被推倒，随即一动不动。
宗书杰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他猛地站起身来，一把将候传庭给拉起来，大声吼道：“保护大人！”
一众吏员努力地围过来，护着候传庭向旁边走去。
宗书杰能想到候传庭在，陇西就在的道理，白莲教徒们自然有人能想到。
“大人。”
宗书杰猛然推开候传庭，低头时自己的胸前多了把匕首。
灾民太多了，衣着相仿。
凶手混迹在人群中，很快就找不到他的身影。
候传庭被推，直接栽倒在地上，很快大量的血迹渗出来。
好在有衙役挤到附近，警惕地扶着候传庭向旁边走去。
“宗书杰！”
候传庭向人群中看去，只能看到宗书杰脸上的一抹笑容。
其身影倒下，很快就有无数人踩踏着宗书杰的尸首向官衙走去。
看看宗书杰的尸体，再看看摇摇欲坠的官衙大门。
候传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陇西，完了！
“大人，你听，马蹄声！”
“是马蹄声！”
听到马蹄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候传庭满脸悲伤，大滴大滴的泪水洒在地上。
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就震得大地颤抖。
如同雷鸣般的声音很快飘荡在附近。
“大秦兵部尚书左文忠在此，如有冲击官衙者，杀无赦！”
奔走在最前方的汉子看准几个还在冲向官衙的流民，提枪就射。
此起彼伏的枪声唤醒了见识过枪械威力的百姓，骨子中的畏惧。
终于有人停下了脚步！
动乱停止，大规模的军马开始入城。
左文忠趁此机会，迅速将流民分割成数块，命人将数团的流民驱散开。
一个时辰后，人潮彻底褪去。
在陇西官衙的前方留在了几百近千具尸体！
密密麻麻的尸体，瘦骨嶙峋，又遍布着踩踏出来的伤痕，触目惊心。
谨保自诩心狠手辣，看见眼前的场景都沉默了。
候传庭着急忙慌地跑来，丝毫不顾自己脸上血迹斑斑，不顾左文忠满脸疲惫。
“粮食呢？”
候传庭如同疯子般，上前抓住左文忠的衣袖：“左大人，粮食呢？”
“粮食什么时候到？”
左文忠沉吟了片刻：“我们离开的时候，陛下就在为陇西筹集粮食。”
“再有两三天的时间，粮食应该能到陇西。”
听到这话，候传庭仿佛全身的力气被人抽干，一屁股坐在地上。
“侯大人！”
左文忠等人连忙上前将候传庭扶着。
候传庭摆了摆手，几次想要说话，可嘴唇哆嗦，始终不成腔调。
跟了候传庭多年的老吏反应过来，连忙派人去寻宗书杰的尸体。
将尸体找到的时候，已经看不出来人形。
候传庭脸上的泪水再一次掉下来，嗓子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腔调悲怆，惹人泪下。
只有此时，陇西才有短暂的时间来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