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拯救我这种人吗？”
——这种熟悉的,带着隐秘试探和交易一样，不自觉高高在上的语气，一下子让川端末子恢复了“末子”的状态。
她的热忱像是被泼了一盆热水。
少女礼貌地欠身,滴水不漏地回答：“如果您需要的话。”
那双本质上属于冷调的金绿色瞳眸也重新扬起警惕,明明白白写着“你要是不需要我不会求你所以别想以此要挟”的字眼,某种意义上，比她想象的还要天真和单纯。
连委身于灰色地带都要明明白白的天真和单纯。
宰子——本名太宰治的女性不由自主露出了虚无而脆弱的笑容：“末子小姐是给我机会的救命恩人,我姑且还不会对您怎么样的,请安心,即使是我这种黑手党首领，也终归芸芸众生,您应该明白吧。”
川端末子自然明白。
她抿着唇,半垂下眼神有些动摇——恢复了视觉后,没有恢复的习惯自然一时半会改不掉。
宰子思索片刻，坦率地开口：“末子小姐,现实中有视力或听力问题吗？”
川端末子惊讶了一瞬,不过很快就因聪慧反应过来，有些对自己的失望,更多的是对面前之人的警惕：“是的……敢问贵组织是建立在哪里,不知道我所在的组织是否和您有所合作？”
“应该没有吧。”
宰子又露出了那样苍白的表情：“我虽然没有过多关注，但也知道合作的组织里面,没有一位像是末子小姐这么年轻又迷人、还相当可爱的女士呢。我姑且也是会起嫉妒心的。”
川端末子并没有被夸奖的好心情。
她只觉得遇见了难对付的人。
尽管不是敌人——甚至可以说是自己需要保护的人,但她本身的存在就已经很麻烦了。
即使拥有这等面容,估计也很少有人真的会觉得这位需要保护吧。
末子微妙的产生了些艳羡。
不过这一丝感情没有影响她的果断：“您猜对了,现实中的我的确是一名盲聋人,不过对话交流没有问题——那么请问,您需要我重新闭上眼睛和耳朵吗？我不会勉强您的。安静是我的强项哦。”
“既然现实中看不到,趁现在就应该多看看吧？”宰子反问，微笑着站起来，“我想我的世界里，应该有很多末子小姐没有去过的地方哦，毕竟和我的情感记忆经历之类的相关嘛。”
她很高，末子平视只能看见她的鼻尖。
而且异常纤瘦。空荡荡的风衣下，隐约能见到她肉眼可见的肋骨和一大截绷带。
川端末子不合时宜地想：即使是兄长，腰也不一定比她细吧。
站在她身边显然矮了一截，末子微微仰头，鼻尖耸动的时候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料味。
以及被香料掩盖住的冷气。
……说冷气其实并不准确，最准确的形容是，长久不见光的阴湿气息。
也就是腐朽、或者说死气。
但这样形容似乎太可怜了，而末子不觉得这位宰子小姐需要她这种人的同情。
她跟着宰子走，面前的空白一点点消失，转而替代的是被暧昧光线充斥的小酒吧。
风格跟她现在所处的国家不太相似，倒是和意大利那边的更像。
宰子走的很慢，可能因为风一吹似乎就能飘起来的脆弱体质，也可能因为眼睛里毫不掩饰露出来的怀念之色。
“我只来过这里一次，却完全复刻了那个时候的场景。”
只不过没了熟悉的人，其他人都只有毫无表情的黑脸，显得有些怪异。
川端末子对付过不少这样的敌人，倒也习惯，但本应该是第一次见的宰子也异常习惯。
……也许在她眼里，其他人就是这样的呢？
末子下意识揣度着，同时回答：“能显现出来，就说明这里应该对您来说很重要吧——至少是能影响您的一生的重要程度。”
“是吗？”
宰子暧昧不清地呢喃了一句。
她站在吧台面前，对着穿着酒保服的黑脸人打了个招呼：“晚上好，请给我来一杯番茄汁。”
黑脸人完全忽视了宰子。
川端末子既松了一口气，又有些犹豫地开口：“除了我，所有存在都可能变成敌人，随时会攻击，宰子小姐，请不要大意。”
“您可以称呼他们‘乌合之众’或者‘视而不见’……也许‘漠不关心’也是的。”
宰子轻飘飘叹了口气：“真是可惜，我还想喝一杯番茄汁呢。”
但这话有几分真有几分试探，她真的想喝吗，川端末子听不出来。
她索性不去听，只是告知：“您要喝的话，我去给您拿，反正在这个世界里，我不会受伤更不会死。”
“那还是我来吧，”宰子表情有一丝丝讶异，又飞快消失，转而笑道，“不管怎么样，让可爱的女孩子陷入威胁可一点也不优雅——啊，蛞蝓除外。”
她轻车熟路走进后台，却只拿了两杯柠檬水出来。
宰子表情轻松：“没有番茄汁了，听说最近的年轻女孩常常会点这个，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呢。”
完全没有没找到番茄汁的遗憾。
不如说她一开始就不想点番茄汁。
川端末子下意识地想着，等反应过来之后，忍不住摇摇头，口头上赶忙接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大家都在喝吧。”
这有点答非所问，但宰子确很满意。
她将另一杯递给末子，这才点点头揶揄：“毕竟我们也是呢。”
川端末子被她话语里的一丝丝满足感到奇异——这位宰子小姐也有这么可爱的一面吗？
所以说，她到底是什么人呢……啊，不应该再想了。
末子止住自己的念头，转而随着宰子的视线转移，发现她在盯着一个相机后，自觉发言：“您想拍一张照片纪念吗？”
宰子没头没尾道：“听说拍照不能三个人，而且不能站中间。”
川端末子对这种话自有自己有的一套理解。
“不好意思了。”
她轻轻说了句，忽然踮起脚，双手直直往斜上方伸。
最后取下宰子的红色围巾。
宰子片刻慌乱都没有，身体甚至没有因为触碰而移动半分，宛如一滩死水。
只有眼神充满了几分笑意和包容。
“这是想做什么呢？”
她全然不提这个围巾的意义，只是兴致勃勃地看着末子的手灵活地在围巾里穿梭，几乎看都不需要看，飞快就绕出了一个没有五官的毛绒小人。
川端末子将那个毛绒小人放在两人中间，又将相机递给宰子：“拜托您给我们三个拍一张照了。”
少女不自觉露出些许没有戒心的笑容：“它在中间，就不会受影响了吧？”
宰子愣了一会，扑哧笑了声。
为少女的天真，她发自内心觉得珍贵又可爱。
为这个幸运子，她笑容温和地接过相机，修长的手指灵活地调了模式，放在吧台前。
咔嚓。
啪。
玩偶掉在地面，两只女性白皙的手交叠在一起，世界又变成了一片白光……或者说，她们被困住在一小片世界、也就是底片内。
“……”
“……”
两个女生坐在相框上，被世界改变的动作贴在了一起。
距离太近，香料的味道被身体的自然馨香压下去，带着一丝丝成熟的香水味。
棕黑卷发也和香槟粉卷发缠在了一起。
像是柔软的绸缎飘满了玫瑰。
少女忍不住放轻呼吸，抵着对方的额头，伸出手想要写什么，又只是捧住宰子的脸。
即使发生了童话般的不可思议场景，她也有自己的理解：“您想定格在这一刻吗？”
宰子是有些为莫名其妙的状况困惑的。
但听了女孩子可爱的解释，她也觉得不是不可以接受：“大概‘我’是这么想的。”
“不过，应该很快就会转变哦。”
川端按照经验开口：“这里毫无敌人呢，可能是让我们休息一会。”
她不知何时出现些乐观：“下个地点可能就出现敌人了，不能大意哦。”
宰子乐得见她松懈的状态，也不刻意提醒，只是可惜道。
“早知道，拍照前应该带你熟系一下酒吧的，末子没有去过这样的地方吧。”
川端末子摇摇头，理所当然：“我不会一个人来的，熟不熟悉也没有关系。”
语气里满是对某类人的信任。
大概就是朋友……？
宰子有些好奇了：“末子是为了朋友来保护我们的吗？”
“被选中的理由大概是这个，”川端末子晃着小腿，漫不经心说道，“但之后就变成了想来这里。”
“毕竟，只有这里可以让我自由地弹钢琴，和朋友聊天吧。”
大概……哦？
宰子笑容忽然有一瞬间加深，但很快她也想起来这是没有意义的。
而且说不定会引来反噬，就比如说——
少女自然而期待地偏过头，呼吸近在咫尺：“宰子小姐觉得，如果有人来救你的话，会是谁呢？”
“……”
太宰治冷静地回答：“没有人。”
“没有人——这才是最优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