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朱绪的询问，仆从满脸的伤心，忍不住擦了一把泪，“老爷交代给我这封书信时，我知道这是最后一封信了。我撤出城外后不到一日时间，敌人的大军便攻破了城门，老爷还有夫人……都没了。”
朱绪握信的手一紧，“襄州城已破？”
“是，敌军于四月二十日攻入襄州。”仆从含泪一字一句说出这句。
“敌人大军入城之后，我便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将这个消息，以及老爷交代的书信带来。”
朱绪沉默了一瞬，示意王伯常将人带去客栈安顿。
这会子村民们以及客人都回家歇息了，院子里留一地喜红，周围人家也跟着安静了下来，大家听到一声‘襄州城破’，或放下手里的活，或从筵席站起，都围拢了上来，变了脸色。
沈思月料到了这个结果，可听到“老爷还有夫人都没了”这一句，还是不免内心一阵哀恸。
她抬眼望了望襄州的方向，夜幕下凉星闪烁，好像老师坦荡的笑容浮现在天边——她记得去岁秋收时节，老师还来到黑水城，再一次相见，老师身上添了许多殚精竭力的憔悴，但一双眼睛始终分外清明烁亮。
老师说，他就是馋烤地瓜才来，打扮成个寻常的生意人入的城，在城中打听了许多她的故事，役人村的故事，沈家的故事，四方客栈的故事，狼奔小队的故事。
老师看到她的时候，开怀大笑的说：“大周第一个女教头，竟是我赵士诚的女学生，这日后说出去，我赵士诚该多有面子呀？”
老师走的时候，她备了一麻袋地瓜跟土豆，老师欣然接受，扔在马拉车上，嘴里还啃着半个新鲜地瓜，撩开面上发须，笑呵呵的道：“看到你们能在这个地方活出一片天地，我也就放心了。来年啊也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对了，还得赶着秋收的时节来，又能得一袋好吃的！”
朱绪和她淡淡一揖，“老师一路走好。”
“走咯！我也算是不负所托，完成了许老跟太后的嘱托。”赵士诚打着马车，带着他的两个仆从慢悠悠出了城。
就这样，他们看着老师远去，留下一路恣意洒脱的笑声。
他们知道，这一别也许就是永远。
老师他大概也知道吧？
所以笑声里才会带着一丝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沈思月从回忆中抽神，掩去了眼中滚热的泪意，肃然起敬——老师慨然赴死，忠义殉国，她不该哭，该敬。
张小春端起面前余的半盏酒，缓缓对夜浇洒在地上，“青山处处埋忠骨，赵大人忠臣烈士，后人当永世铭记。”
大家跟着一起，或端起一盏酒，或端起一盏茶，茶酒淅淅沥沥，怀着所有人的崇敬，在长夜里抚慰忠臣英灵。
韩秋容红着眼，红藕攒着恨，连陈金莲也压着聒噪没出声，小慧扶着嬷嬷，嬷嬷拭着眼泪，喜鹊靠着杨连氏，杨连氏搂着女儿……她们是女人，可也一样心怀钦敬，悲怀在心。
沈芳朝带着两个弟弟，一左一右，他说：“小四，小六，赵大人高风峻节，我们要永远记住他。”
沈破云与柳三娘穿着一身喜服，从房间一起走出，他跟柳三娘各端着一盏合卺酒，抬手起敬。
“我跟三娘听到了，襄州城破，赵大人夫妇以身殉国。这一杯是喜酒，亦是给老师的践行酒。”
沈破云望着大家，“襄州城已沦陷。我们该商讨下一步的打算。”
韩计通劝道：“今日乃是你们大婚之夜，我看不妨明日再一起商议，不急在这一晚。”
柳三娘将头一摇，“我与破云已经是夫妻，未来还有许多时间长相厮守。襄州城破是大事，大事为重。”
阿术道：“如此也好，今晚大家全都在，刚好借这个时候，商议接下来的打算了。”
沈破云示意刘继才将院门合上，院门一合，大家神情纷纷一凝。
韩秋容带了女眷跟孩子们入屋。
沈思月将舆图拿出，张小春抬手将面前的筵桌一扫，舆图在桌上铺开。
大家分里外三层围拢。
沈破云一边说，手指一边指着舆图，英俊的眉眼肃杀一片，少将军的气势顿时显露无余，“襄州于三日前被攻破，意味着一旦消息传至黑马道、阴山、沙陀山，这三路敌军便会发动最后的总攻击——若四路全溃，鲜卑人便会呈包围之势，将我大周北边疆域尽数侵占。”
陈虎气恨得咬牙切齿，“沈家军在时，可不会如此短时间，就让敌军破了城！那该死的新太守！！”
冯光拍拍他的肩，“事已至此，发火也无济于事。”
阿术擅思考，他站在沈破云身后，想了想道：“敌军主力攻破襄州城，下一步则是拿下襄州其余几个主要关口，一路往右至陇关，在陇右这里再包抄北上，将会汇同尉迟通这一路兵马，给黑马道来一个前后夹击。”
阿术摇头，“不容乐观呀。”
张小春坐在长凳上，屈指一点陇右，“这里是关键。”
阎象之伴着他身旁坐着，手里摩挲着茶杯，琢磨了一下，“照敌军这个速度，打到陇关这儿，怕要不了多久？”
沈思月淡淡道：“我算过，半月。”
汝斌深深皱眉，“才半月？”
张小春眯起眼神，“从上一次得到的皇帝消息，时间上推算，皇帝亲兵恰好会在陇关一带碰上鲜卑王的主力军。”
阎象之脸色一惊，“这要是碰上，皇帝跟亲兵岂不要完？皇帝被擒，这可是大事。”
面对这一番局面，大家沉默了瞬间。
朱绪淡淡道：“现在看来，陇关道至关重要，但有时候危机也可以扭转为转机。”
“阿绪所言极是。”沈破云道，“皇帝亲兵十余万，至陇关哪怕留下一半，也还有数万兵马。”
大家互看一眼。
“哥的意思我明白，我有一个想法。”沈思月看着大家，指着陇关一带位置，“我们既不能让皇帝落入鲜卑王手里，也不能让他回京州。”
大家听着她往下说。
“我想过了，不论皇帝回不回得了京州，晋王称帝已经是势在必行。如若我们将皇帝‘救下’，带至黑马道，李元景便有了名正言顺继位的机会。”说到最后一句，她的眸中锐光一闪。
张小春跟着眼神一闪，“逼皇帝禅位？”
沈思月点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