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思月的心狠狠的一疼，她代入朱妍的身份，佯做惊吓的退了半步，想跑但又没跑，惨白着脸色，好一会儿怯怯地道：“我……我来帮你？”
朱绪的眼眸淡淡的往下一垂，他才这么小年纪，她却看不透他眼里瞬息变化的情绪。
稚气的嘴角勾起微微的讽刺，“死人很可怕的，你还是别靠近的好，以免吓破你那胆小的胆子。”
“不会的，小绪。蓝姨是你的母亲，我……我不怕的。”沈思月听得难过不已。
朱绪抬眸看来，淡漠的凝了她一眼，带着一缕似有若无的探究，“你还是离开柴园比较好，今后也别再来，不要以为你我同父异母，你便是我的阿姐。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更不需要任何人的帮助。”
沈思月慢慢朝他靠近，“小绪，蓝姨已经走了，我们去找大人过来好吗？”
让他这么和过世的母亲待在一起，沈思月真担心他会留下多大的创伤。
朱绪盯着她，漂亮的眸子里了无一丝的生气，“你好像忘了，是你的母亲下的命令，将我与母亲关在这个柴园，不许任何人接近。自从母亲生病开始，连我那父亲也已数月未来过。没有人会想要靠近我们母子，除非他们无聊的时候想要来找茬……哦，也不是，你母亲殷夫人知晓我母亲死了这个消息，她应当会很高兴吧？”
丫鬟在屋外战战巍巍的没敢进来，终是迫不得已跟了进来，没想到一进房间，就看到蓝玉夫人僵硬的躺在床上，再加上朱绪说的话。
丫鬟吓得失声尖叫：“啊！！！！”
朱绪眼都没抬一下，冷冷的说道：“滚出去。”
丫鬟一路腿软的跑了出去，连自家姑娘也忘了，连喊带哭，语无伦次，“不得了，来人呀，蓝……蓝玉夫人……了不得，死人了！”
朱绪好似没听到这一声惊恐的哭喊，离柴园越来越远，他迈着他小小的腿脚，从衣箱里翻出来一身体面的衣裳，在脸上贴了贴。
“娘最喜欢这一身。”
沈思月看着朱绪红了眼睛，小小的晶莹的泪珠挂在‘朱妍’惨白年幼的脸颊上。
“小——”她忍不住想要上去抱抱他，突然一阵头疼袭来，两股意识在脑子里闪跳，恍惚眼前一黑，时空拉扯带来的不适感让她仿佛坠进无底的黑洞，“绪……”
刹那间，只剩下朱妍怔怔的站在房间里，骇然迷茫的睁着无辜的大眼睛。
刚才，她在做甚么？
朱妍的脑海里还残余着一些画面，她下意识想离开，可又似乎被刚才的情绪所感染，难过的迈不动双脚。
朱绪住进朱家起至今，和这位姐姐并没有几次接触，但他知道朱妍与殷夫人不同，与这府上的公子小姐都不同，唯有她未曾欺负过他。
但也仅仅是如此，他的这位阿姐胆子小的可怜。
只是今日也不知怎地，她似乎有什么地方变得不同了。
朱妍太害怕了，她从小到大被母亲苛责恐吓，以至于有时她想要帮一帮这个弟弟，却总是没敢站出来。
刚才的‘自己’，似乎做了她想做却未敢做的事。
好奇怪啊？
朱妍抿抿唇，声如蚊呐，下意识的道歉，“小，小绪。对不起。”
朱绪轻微皱眉，他顾不上去想那么多，他的母亲死了，他甚至都不想哭，他望着母亲的遗容，只是不知往后的日子，在这座百年大族的宅子里，小小的自己该要怎么活下去。
他很愁的，没那么多时间伤春悲秋，这个地方，会吃人。
他们吃了母亲，下一个，就该轮到他了。
可是，他不想死，至少不想死在这个地方。他怕死了灵魂都会发臭。
他要去捡柴来，捡足够的柴，把母亲给烧了，拿母亲喜爱的那只有两只兔耳朵的白玉小瓷罐装着，母亲最爱干净，一定不喜欢躺在冷冰冰的地里。
想到这里，他迈着短短的腿脚，越过还怔怔站在那里的朱妍，他可懒得管她，他冒着絮絮的飞雪，去后院里捡柴。
捡着捡着他就开始掉眼泪，他一把擦掉，该死的眼泪又掉下来了，他又擦了一把。
这是沈思月在彻底坠入黑渊前，隔着扭曲的空间看到的最后一幕，心疼得无以复加。
再一次睁开眼，她的意识依然住进了朱妍的脑海中，只是时间、地点都变了。
带着鱼腥味的浑水一股脑钻入了她的口鼻，沈思月呛了好几下，才发现自己半截身体都已经泡在了湖水中。
这是一片郊外的野草湖，她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另外一只手。
些许朱妍的意识残余在脑海里，她心下一惊，慌忙将滑向水底的人猛的拉了出来。
“小——小绪！”
眼前的朱绪已是十几岁的少年模样，浑身湿漉漉的漟着水，一张俊颜清瘦惨白得有些过分，浓密的长睫滴着水珠，眼里的阴沉失望犹如鬼魅。
“我，我不想死了！我怕，我怕水底下有鬼……”
她记起朱绪曾经说过，章和二年的时候，殷夫人还有朱翟年逼迫朱妍嫁与晋王为妃，两家联成更亲近的关系。朱妍绝望害怕之下想要拉着他一起去寻死——她睁开眼几乎是一下子便反应过来，正是这个时候。
还好，还好，她来得及时。
她能感受到朱妍的脑海中那一股哀莫大于心死的决心，她是很害怕“鬼”，可那晋王府却比鬼更令她害怕呀。
“阿姐难道要嫁与晋王？别怕，死亡只是一瞬间的事情。阿姐若是不愿为晋王妃，我便陪着你一起去阎罗地府，远远的离了这个人世。”
沈思月听得又是眼里一酸，摇着头，“不，小绪，我错了。我怎能自私的拉着你一起逃避？你很努力，很努力才活到今日，小绪也想有一日能离开河阴，去过自己想要的日子，甚至是遇见自己喜欢的人吧？”
朱绪沉沉的眸光仿佛暗无边际，全不是沈思月初遇他时看起来的平静无辜，那里头的憎恶浓郁得让人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