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侍卫低低的一喝：“什么人？”
这声低喝打断了朱翟年的沉思，文叔当即迈着稳重的步伐行了出去，瞧见两名侍卫纷纷跃上了房顶，文叔扫了一眼，一旁等候在外的韩计通紧了紧厚实的斗篷，亦朝房顶抬了一下头，眉心一皱。
朱绪与朱翟年都还稳稳地坐在桌前，两人一动未动，皆是一般镇静，头顶不远处传来了丁玲的踩瓦声，随即便是侍卫拔剑声，寥寥几下格斗，几块瓦片清脆地砸在了屋檐底下，格斗也随之走远，去到了屋侧，又是一番隐隐约约的交手，及至乱七八糟的摔砸声——忽然一切停了下来。
稍后文叔提步走了进来，神情一言难尽，“老爷，有人在房顶偷听。只是……”
文叔没有把话说完，身后已响起了步伐声，侍卫带进来两个人，都是女子。
沈思月跟阿照并未被侍卫发现，乃是沈思月在听到了屋内的谈话之后，她对阿照轻声说了一句，“我们下去。”
阿照一听，眼里带着诧讶。
这一声说话声引来侍卫敏锐的察觉以及迅速的反应，第一时间阿照便同侍卫打了起来，她们只能先应对着从房顶下来。
在底下又是一番交手，及至沈思月及时对着侍卫说了一句：“住手。带我见你们家老爷。”
双方这才停下手来，侍卫看了看她们两人，似乎认出她们是谁，利索地将刀收入鞘中。
“跟我们来。”
阿照犹豫的拉了一把沈思月，轻轻地摇了摇头，沈思月看出来阿照眼神中的忧虑与担心，反过来握了握阿照的肩，柔声说道：“放心。我心中有数。”
及至侍卫将她们带进屋，阿照寸步不离地伴在沈思月的身旁，极其警惕地防备着周围的一切。
朱绪抬眼看过来，对上沈思月的目光，但只是一错眼，沈思月便将目光移开了，朱绪面若无波，眸光却深深一堕。
沈思月走了过来，于朱绪身旁的凳子上坐下，她看了看对面的朱翟年，既未行礼也未说什么，而是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在黑马道，还能尝到河阴所产的春阳醉。不过尔尔。”沈思月微笑着转头看着朱绪，眸光之中仍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与明亮，“全无我生辰那日，阿绪替我准备的石榴酒好喝。”
朱绪抬起黑沉沉的眸光，蓦然看过来，胸口一窒。
“您怎么说也是世袭的侯爵，晚辈沈思月这一杯，就当敬您了。”沈思月看回朱翟年，将手中的酒盏往桌面一放，直截了当，“想来朱老爷已经知晓我的身份，也定然知晓我们沈家的境地，更知晓我们来到黑马道之后，在这里所做的一切。”
她没等朱翟年回应，继续往下，“晚辈不才，当朱老爷面前，想要说几句。”
“皇帝身边有一个你们推波助澜推出去的张进忠，想必也是为了日后晋王名正言顺登位所铺的棋着，我说的可对？”
“按说张进忠构陷害了我们一家，背后与你们不能说没有关系，哪怕朱家只是帮凶，今日为着父母，身为沈家女儿的我也该向朱老爷讨讨这笔债，朱老爷觉得我可有说错？”
“但这样太便宜晋王！”
沈思月一双目光在灯火下灼灼发亮，“晋王才是那个罪魁祸首——他不止是害了我们沈家、永王、等等，是那个在背后推波助澜的最大元凶；也是害了我义父张小春，害了狼奔军的人；还是害死了阿绪阿姐，害得阿绪苦不堪言的人。”
“所以比起朱老爷，晋王更加该死。”她眸光一绽，锐如锋芒。
“既然阿绪能接受与朱老爷的合作，我又为何不能接受？”她的手往旁伸过去，在桌下拉了拉朱绪冰凉的手，“朝堂看似势力分割，可实际晋王实力独当一面不过是时间的问题，大约也就是在张进忠将大周上下搅乱得乌烟瘴气的时候。”
“我想这一日不会太久。到那时候，莫说晋王会否放过你们河阴朱氏，我们沈家的人在这个千里之遥的黑马道，也将无安身之地。”
“那么，我们又为何不能联起手来，先共同对付最大的敌人？”
“我们沈家力量不算大，但也不容小觑，我沈家数辈人在襄州挥洒血汗在边关打下的基础足够夯实，待时机成熟，我兄长亦可以一呼百应。”
“以及还有我。”沈思月目光坦然直视朱翟年，“若是有朝一日为了这个共同的目标，需要我殚精竭力，我会用尽我一切的能力，而在我的身边，这样的人还有许许多多个。”
“月丫头说的很好，还有我一个。”张小春说着话，从门外带着韩计通走了进来。
“十年前我狼奔军一夜溃败，背后谋策之人就是晋王，那时候晋王才不过二十出头，此人便已有了如此可怕的长远图谋与手段，朱老爷既然知晓晋王为了掩藏实力而在人前装痴卖傻，被人称玩物丧志，却为何如此自信晋王不会连你也一块骗了？”
张小春这一番话，正戳朱翟年内心，骄傲如朱翟年，自以为能掌控身边所有的人。
沈思月只稍稍讶异了一下张小春的出现，便拉回自己的思绪，同张小春一起，都直视地看向朱翟年。
“正如阿绪（朱绪）所言，恐怕朱老爷走到今日这一步，别无选择。”
父女二人齐口同声。
文叔立在一旁未动，将沈思月还有张小春的话字字句句听得清晰。
眼前少女目光中锋芒毕露却不骄不傲，语调慷锵有力却也柔如春阳，每一句分析得头头是道，这样年纪便有如此胆识与眼界，实属难得。
他多看了一眼公子……懂了朱绪的变化是为何。
朱绪低头看着那只拉着他的手，温暖的力量无声无息地淌入他的身体里，喉咙里一阵氤氲雾气涌上来，涩涩地发苦，又发甜。
对面坐上，朱翟年冷峻面孔上阴沉一片，目光久久地微微半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