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暗人虽然无法发出声音，可那诚惶诚恐的步伐和卑躬折腰的姿势都无一不在彰显着来人的身份与重要。
“退下！”
一个声音不算严厉，但有着足够的威信，这是一个从军几十年的上将军绝对该有的气魄，以及改不掉的昂藏军威！
沈思月面对这样一个经历丰厚的长者，且还是一个威胁国家安危的人，即便是一贯镇静的她也不由微微攥紧了一下十指。
始终还是跟尉迟通碰上了！
但随之阔步走进来的人却稍稍有一些出乎她的意外——中等偏上的身材，劲足有力，面庞黝黑，温厚端正，带着风尘仆仆的笑意，竟更多的似是一个和蔼的长者。
“刀姨让人送去消息，说你和仇九安然无事地回来了，我便放下手头的事情，立即赶了回来！”
尉迟通来到沈思月跟前，他脚下的步伐迈得很大，上下一扫，捧住了她的肩，带着她在桌前坐下，“来，坐下来，让我看看你如何！”
他满身严寒，穿着一身厚实的北地皮袄，披着一件青灰色的扫地毡袍，随意之中又显露出几分规整——从他腰间的蹀躞腰带上几样配饰挂得齐齐整整，以及扎得一丝不苟的裤脚不难看出。
面对面近距离再一看，温厚端正的面庞上，一对沧桑的凤目似乎蕴藏着些许锋芒，像夜晚的猛兽暗中发着光；嘴角和蔼的笑意在那细细密密的皱纹中仿佛夹杂着几分深不可测的心思。
——而在他的面颊上，有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疤痕，皮肤表层扭曲拉扯着一道道微小的褶皱，显然是被火烙过。
也许是因为他的皮肤晒到黝黑，又满布年岁的沧桑，刚才仆一进门，她没有看清。
这个位置……
和她脸上黥面刺字的位置一样，当年他为了掩盖这个字，用这样的方式毁了自己的脸。
义父说过，不止是脸，还有尉迟通的脖子，手臂以及身体，有大片这样的烫疤，狼奔军的人都知道，如此一来说是受过烫伤才更有信服力，也足以可见他对自己有多心狠。
尉迟通打量完她，“不愧是我得意的徒弟，你能活着回来，叔父甚是欣慰！”
沈思月微微低下了头，没有急于做出回应，她并不确认尉迟通对‘她’的担心里有几分真情实意，但想来不多。
“阿照啊。”
尉迟通再次捧了捧她的双肩，语气中甚有几分语重心长，“回来了便好！”
见沈思月抿唇不语，苍白着一张脸，尉迟通一声叹息，“叔父知道你心里对我有埋怨，差一点让你还有仇九都牺牲在将军府，可这一次任务干系重大，你又是叔父身边不可多得的帮手，你的武功练得甚至比仇九还要出色，所以叔父才不得不让你去冒险！”
——阿照不敢。
沈思月比了两下，淡淡的摇了一下头。
她想，阿照对尉迟通也许并没有埋怨，不论尉迟通派她去做怎样危险的任务，她都毫无怨言，甚至是死也甘愿。真正让阿照难过的，也许是自己对这种生活的迷茫与厌恶，以及无力改变的低落和沮丧。
又或许还有一丝对尉迟通恩情的歉疚，毕竟她与仇九自幼就被尉迟通带走，多少有些抚育之恩在。
可惜不论是尉迟通还是仇九，他们都不可能真正去理解她的内心。
反倒是沈思月如今扮做阿照的身份，通过阿照身边这些人，仿佛可以触及到阿照的真实内心，也正是因此，让她对阿照这女子心生了一丝的怜惜。
见她仍旧是这般执拗沉闷的模样，尉迟通沉吟了一声，也许是有几分失而复得的心情在，不由回忆起些许往事，再次一叹，“你才这么点高，叔父就把你带了出来。”
他拿手比了一下高度，又放了下来，搁在了膝上，继续说道，“你爹娘生了你大哥和二哥，到你这儿，他们也没见得多喜欢你这个女娃，这十年里，你我也并非日日都待在一起，可叔父拿你早就当亲生女儿一般看待。”
沈思月听着尉迟通的话，心里又是一番五味杂陈，她不是阿照，知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尉迟通在利用她的感情而已。
“我们只有通过这样的方式，才能让我们的族人过上崭新的生活，这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愿望。”尉迟通抬手碰了一下沈思月脸颊，“你我都吃过这个苦，难道还要让族人继续当一个罪人？”
沈思月感到些许的压力蔓延过来，身体微微一僵。
——叔父说什么，我便做什么。
尉迟通看着她比划的手势还有她无力的样子，轻轻拍了一拍她的双肩，带着微微的关切说道：“你是个乖孩子，早晚有一日，会明白我的良苦用心！”
“阿照的忠心自然是不必说。”刀姨迈着爽利的步子走了进来，面上带着笑意。
随后走进来的还有仇九，他双手交叠于胸前，对着尉迟通行了一个大礼：尉迟大人！
尉迟通没有同沈思月多说，从凳子上起身，转身站定后将仇九也打量了一眼，眼光变得有几分深沉，稍稍点了点头，“仇九，你能平安回来，我十分高兴！”
仇九躬身低着头，没敢直视尉迟通，举手比划道：我没有保护好阿照，请您责罚！
尉迟通上前扶了他一把，露出温厚和蔼的笑意，“这不怪你，今次的任务本就危险！况且你与阿照都算是立了大功，我又怎会降罪于你？”
仇九低垂的目光看了沈思月一眼，直起身来稍稍抬起头，看向了尉迟通：谢尉迟大人不罚之恩！
尉迟通在仇九和沈思月之间来回看了一眼，他那黝黑温厚的面庞上像是遮蔽了星光与月色的暗网，忽然之间笑意令人分辨不明。
“这一次你和阿照立了大功，我知道你打小便喜欢阿照，若非刀姨提醒，我大概都忘了，你们都已经到了适婚的年纪……”
尉迟通双手背后，踱了两步，“不如这样，今晚便安排你俩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