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医将银针拈在手上，伸出来一只手摁了摁朱绪右腿上的某一个穴位，问道：“不知公子今日感觉到如何？”
朱绪躺在一张崭新的藤编席面木制脚墩的长方小榻上，双手双腿都放平了，宽松的白色中裤高高的挽起，露出一双稍显衰瘦的长腿，若非靠他自己长期针灸刺激加揉捏，这双久未行动的腿，恐怕早已经瘦骨嶙峋。
“摁之已有酸胀感，想来再施针几回，调以药浴跟内服，应当能恢复一半知觉。”
郑太医坐在一张小圆凳上，他点了点头，含着笑说道：“公子的这双腿残疾时日不短，按说在这种情形之下，这肌肉早该萎缩得厉害，要想恢复知觉可是不容易啊。这都是公子能保养得当，才会在短短三两个月的时间里，便有了如此的效果。想来之后的恢复锻炼也能很顺利。”
“郑爷爷，朱绪哥哥的腿很快能好起来了是吗？”沈庭风在一旁观看学习，听得格外的认真。
郑太医含笑道：“是啊。”
朱绪目光一偏，看向头顶的沈庭风，对郑太医说道，“今日不妨让庭风来施一次针。”
郑太医迟疑，“可这……沈四公子年纪毕竟还太小，不若还是让老夫来吧？”
朱绪淡淡道：“无妨。庭风天资聪颖，虽还只是个孩童，但领悟力极强。而今他学习医道将近半年，已经小有所获。何况旁边还有郑太医在，可手把手教着他下针既是。”
郑太医听完后，态度回转，赞同的道：“公子说的不无道理。公子年纪轻轻，医术已赶超老夫，跟着公子这样的老师学习医道，沈四公子也不会差——何况，当年我师兄出身医药世家，自三岁开始学习医道，五岁便可替人施针，可谓是天降神童。老夫不该如此小瞧了人。”
朱绪听到末尾这几句，神情忽然一动，语调却未改，“郑太医过谦了，绪再怎样也还年轻，所习医道远不及郑太医一生所学，不过是在这针灸之术上略精通一二。”
郑太医感慨，“公子才真是谦虚，这天下之才，有人天赋异禀，有人勤勉好学，老夫虽只识得公子数月，但已看出公子两者兼具，乃惊世奇才，像老夫这般愚钝的人，学一辈子，这成就也只算普普通通。”
朱绪看向沈庭风，“至于庭风，这二三月以来，若非郑太医也教了他不少东西，他也不至进步飞速。”
沈庭风站在一旁，笑得一脸开心，“都是朱绪哥哥还有郑爷爷教得好，我有两位厉害的老师教我，自当勤学苦练！”
两人都看着他笑了一笑。
朱绪仍然躺在榻上，话音一转，问道：“听郑太医方才说来，不知您师兄是哪一位高医？”
郑太医平和地笑着，一手不自觉捋着白须，末尾答道：“在下在皇家药园学习时，同门有几位师兄，其中一人名叫杨业，后来任了太医丞。此人医术精湛，非我能比，公子一手针术倒是与我这位旧年的师兄颇为相近。”
朱绪眸光一闪，淡淡声道：“真巧。杨业是我外祖。”
“哦？！”郑太医眼前一亮，“果真！”他将朱绪细细又打量了一眼，“怪不得，老夫初见公子便总觉得有两分面熟，原来公子居然是师兄的外孙。”
朱绪静静道：“我甚少回外祖家，未同外祖谈过什么话，不知外祖过去事。”
郑太医捋须，“这也难怪。那都是我跟他年轻时的事了。后来各自为官，同门师兄师弟们也甚少聚在一起。连你娘，老夫也只见过她十四五岁的样子……说起你娘，她可真是了不起，若非是个女子，定也是……”
自觉说得有些远，又觉得不该谈起这些，郑太医惭愧的打住了话，“老夫失言了。”
朱绪淡淡道：“无妨。想必我娘年轻时为了学习医道，与我外祖赌气闹事之事，你们这些同门子弟也都有耳闻。”
郑太医放松了几分，“的确。可惜呀。师兄太固执一人。要老夫说来，一手传世的医道教给女儿也没什么不好。”
话语一转，“看起来，师兄后来把杨家医术传给了公子？”
朱绪微微一笑，眸中浅掠过一抹薄凉之色，话语淡淡，“我娘死后，杨家无后，外祖便传了我。”
“你娘死了？”
郑太医惊讶中呆了一瞬，缓了一缓，才慢慢的说道：“后来那些年，我去到了南方，不曾待在京州，故而与师兄甚少联系，也不知他一家状况，宣召回京还未及落脚，便让皇帝遣调到了鞑靼王庭。哎！”
郑太医一声长叹，“世事多变迁啊！那师兄他……”
“外祖身体抱恙多年。”
郑太医一下忍不住哽咽，“都老啦，即便是太医，也治不了自己。也不知故人还能否得见。”
没想到朱绪会是师兄杨业的外孙，郑太医得知这个事实，心中百转千回，整拾了一番心情之后，这才手把手教着沈庭风给朱绪施针。
沈庭风十分认真，他性子也平静，常常有着用不完的耐心，自知没有出错，得到朱绪跟郑太医的赞许之后，这才难得开心的跳了起来。
“什么事情，让小四这么高兴？”
“阿姐！阿姐！”沈庭风飞快跑了出去，“我能给朱绪哥哥施针了！”
朱绪闻见外头的声音，在郑太医帮忙下穿戴好衣裳，郑太医又帮着他扶到轮椅上，推着从诊间出来，迎面便是一间轩敞的医馆大堂——他们并不在岐婆婆家，而是一早来到了慈善医所。
此时此刻的大堂里，明香带着三娘，小慧，郑大娘她们在做最后的洒扫，还有帮忙的燕枝娘……沈芳朝跟四公他们在药柜后头忙活……外头还有一群人在帮忙收拾整理，在乔泰父子的指挥下，给医馆挂上了‘慈善医所’的牌匾。
沈思月笑着走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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