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英看着下方站着的牧人，上上下下扫了一眼后，将手里擦完脸的帕子往盆里一放，问道：“你不是周人，是个回纥人？”
马车下站着的牧人年过半百，但腿脚都还爽利，穿得一身破破旧旧，裹着一顶回纥族的帽子，眉骨高耸，眼窝深凹，面貌一看便不是大周人。
回纥百年前还是一支兴盛的部族，后来便逐渐没落，一部分入了大周，从此生活在大周北方，渐渐中土化。
牧人抬起头来看着张英，满脸都是风霜的痕迹，站在那里，也没行礼也没跪叩，连目光都带着一丝迟缓，说着标准的汉话。
“大人没看错，小人父母都是回纥人，在陇关生下小人。小人在这长大。”
“你是这儿的老牧人？”
“是……小人这一辈子都在黑水河滩放牧。哪儿也没去过。”
张英看向周晏，“可查过？”
周晏道：“查过。确实如此。这老牧人的家就在这儿。”
张英这双眼还算是见识过一些东西，这老牧人没撒谎。浑身上下一看便知是这一带的牧人。
“就他了。告诉他，只需带我们过黑水河。有重金赏。”
老牧人听到了，迟缓声道：“大人无需给小人重金酬劳。我们牧人也用不着这些。大人只需同官府说一说，分我们多些牛羊便是。”
张英听来也是在理，便对这老牧人放了心。让周晏带下去做安排。
沈思月一早看到张英找来一个老牧人，便知道是叫来带路的。张英会这么做并不意外。尽管如此，她相信兄长一定也会做周全的准备。
老牧人看也没看这些流犯和官差，仿佛这些人和事都与他无关。官家的人叫他来带路，他便来了。
只有在经过张小春的身旁时，老牧人迟缓的目光才微微瞟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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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反射，刺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昼夜的温差开始拉大，白日光照下，疲惫的赶路让人流汗不止。可季节交替这会，那厚衣服却脱也不是，不脱也不是。随便一阵风刮来，又糊脸的凉。
“这地方看着怎地山越来越少，沙土越来越多了。不是说北方寒冷，夜里还冻人，咋地白日一出太阳，立马就热乎死人。”一些从未离开过京州的流犯张望着开始变化的景色。
“这才到哪儿。顶多才走了六成的路。越往后头走，景色就大不一样咯。还有，北方气候苦，可不止苦在寒冷。到了夏日，那日照能把人晒死。”有到过北方的人说道。
“哎。官差老爷们也不多给咱点水喝。一日比一日渴。还不如先头儿下雪呢。雪还能吃。”有走不动的妇人埋怨道。
“再忍一忍吧。过了明日就到黑水河。那儿有草甸，有河滩。总能遇着水。”
沈思月趁着队伍停下来，在水囊里添加了碾碎的维生素和少许的盐份。给弟妹补充流失的能量。
“阿姐，我好热啊。”
今日紫外线的确照得人难受，沈思月看着知知一张白皙细嫩的小脸，都给晒得发红了。几个男孩子倒是还好，怎么也比女娃娃经晒。
这点倒是沈思月粗心大意地没照顾到。现下没防晒也没伞没帽，便是要做个现成遮阳的，也不是一会能做出来。
“试试这个。”
韩秋容忽然将一顶小帷帽戴在了知知的头顶上，并系上两根系带。
说是帷帽，其实就是用几根藤条编了个小斗，再盖了一块拼接的旧布料，但是做这顶小斗帽的人，有心地在帽沿别了一圈野花，手巧心也巧。
知知戴着那小斗帽，显得分外活泼又可爱。小家伙握着头上小帽儿，开心得眯起了眼，“真好看的小帽呀。谢谢容姑姑。”
沈思月感激地投去一眼，韩秋容含笑点头。
“帽是我做，花是红藕摘的。”
到了翌日，强烈的日照并没有好多少。甚至这日的风比昨日还少了一些。这样的天气，在春季也算是反常了。
快了。快到黑水河了。
沈思月和沈芳朝姐弟两人的心都有些忍不住开始紧张。
兄长能顺利吗？若万一失败，他们将面临灭顶之灾。
让沈思月没想到的是，这日一早出发的时候，张英把她和弟妹几个的双手都用绳子绑了，拉在马车后。
虽然那马车走得不算快，可仅仅是以这个姿势走路，便已经极其辛苦。
张英这样做的目的很明显，他想要刺激暗处的沈破云，令沈破云失去冷静。
只是他为了这样目的，竟然想出如此卑鄙的手段。
牛三本他们一干人如何能忍？上来便与张英对抗，让张英的手下打得逼退了回去。
“你们这些狗官，还有没有王法了，欺负几个小孩子算什么本事！老子牛三本跟你们拼了！”
“上，还有我！”王少保也抄起拳头要冲上去。
“保叔，牛三哥，你们别冲动。这样无济于事。”沈思月也不能告诉他们实情。只能这样来劝他们。
可他们哪儿肯罢手，结果还是让周晏的人上来拿下，将他二人也绑了，拖行在马后示众。
“当家的！三本！你们这群丧天良的啊！”陈金莲气哭了。
周晏本想逼得他们识相退下，结果慢慢有上百号流犯站了出来，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充满了咬牙一般的怒气。
“狗官杀人！丧尽天良！你们这群人也不怕遭报应！”
“放了他们姐弟，要绑，绑我们——”
齐齐的声音，震得周晏沉下脸。
“周晏。杀了几个，看看这群刁民还敢不敢再闹。”张英坐在马车内毫不留情地道。
周晏迟疑了一下，但也仅仅只是迟疑了一下，便无情地拔出了腰间的军刀。
大家面色一白，下意识退了半步，可也仅仅只是半步，他们便已一咬牙，顶了上来。
“狗官！想杀我们，要杀便杀！别只知欺负残弱！”
周晏正要挥刀下去，让张小春横刀拦下。把周晏击得从马上翻下来。
张小春一刀斩断三个小家伙的绳索，冷冷道：“去告诉张英大人，这三个孩子太小。我带走了！”
沈思月感激地看了一眼张小春。她和张小春心里都清楚。只能救三个小的。留她和沈芳朝稳住张英。
眼下正是关键时候，吃这点苦头不算什么。她相信芳朝也能挺得住。